《余光中散文《聽聽那冷雨》賞析(通用11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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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認為,散文是一種具有知性美與感性美的文體。所謂知性,就是知識見解。
“散文的知性該是智慧的自然洋溢”。
1“所謂感性,則是指作品中處理的感官經驗;如果在寫景、敘事上能夠把握感官經驗而令讀者如臨其景,如歷其事,這作品就稱得上‘感性十足’,也就是富于‘臨場感’?!?/p>
2“許多出色的散文,常見知性之中含有感性,或是感性之中含有知性,而其所以出色,正在兩者之合,非兩者之分?!?/p>
3余光中的散文理論是學貫中西、博古通今之后的創造性思考,也是他自己創作實踐的總結與理性提升,而他的散文創作是他的散文理論的優秀實踐。他是把他的智慧才華、豐富情感自然融合在他那極具創造力和表現力的文辭中的。幾乎可以說,他的每一篇散文都能給讀者—個驚喜。正如他自己所說的,“散文,是一切作家的身份證?!弊x他的散文,我們便借助文本而認識了余光中?!堵犅犇抢溆辍肪褪沁@樣一篇最能顯示出作者才華和風格的代表作品,也是一篇“感性十足”而又充盈著靈性與智性的散文精品。
余光中先生是華夏子孫的驕傲。他用那“漢魂唐魄鍛煉而成的中文”抒寫他“對中國之愛”,把散文寫得像詩一樣深情,像詩一樣美。本文采用散點鋪排的結構方式,立體建構起朦朦愁云與綿綿雨幕。
從平面鋪展的'廣度看,文本是從臺北的長街短巷“凄凄切切”的“風里雨里”,“走入霏霏”,“想入非非”,想到“隔著千山萬山,千傘萬傘”的江南,想到江南的杏花春雨;想到那叫赤縣神州的那片土地,“那磁石一般的向心力當必然長在”。還想到了美國的丹佛山,落基山。那落基山的勝景“在石,在雪”,在紅的土,白的云?!安贿^要領略‘白云回望合,青靄入看無’的境界,仍須回中國”。
從縱深拓展看,作者透過迷濛煙雨,想起了宋代米芾父子的山水畫、王禹偁的聽雨屋,到整個的一部“黑白片子”的中國歷史,似乎是“從片頭到片尾,—直是這樣下著雨的”。還有從“少年聽雨,紅燭昏沉”;“中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寫到白發桑榆,“樓上,江上,廟里,用冷冷的雨珠子串成”的一部人的生命史。還有這人生與祖國的一部情緣史,“十年前”,“二十多年前”,“四分之一世紀”的分離與牽掛……作者采用大跳躍、大跨越的置景方式,將愁情與雨景,歷史時空與現實時空,目前與聯想交融交匯,傳達出作者那“春雨綿綿”、“秋雨蕭蕭”般的離愁,以及如“天潮潮,地溫濕”的傷感。讓人讀來也真真切切地感覺到那“冷冷的”雨、“濕漓漓”的魂和那“熱浪沸沸”的情。
讀《聽聽那冷雨》,不僅會使你動于心,而且會讓你感于形,爽于口,悅于耳,極富感性體驗。本文最見特色的另—種美質就是創造了一種語言美的極致。
一是利用漢字特有的聲韻特點,造成一種極富音樂感的音韻美質。他用新奇大膽的疊詞組合,寫雨形、雨態、雨聲、雨情,“淅淅瀝瀝”,“淋淋漓漓”,“清清爽爽新新”。“雨敲在鱗鱗千瓣的瓦上,由遠而近,輕輕重重輕輕”,寫得情意纏綿,音韻纏綿,讀起來特有韻味,品起來也特有情味。創造性的疊詞連綿把一個“雨”字,從形到意到神,描畫得遂情遂意,融情融意:“譬如憑空寫一個雨字,點點滴滴,滂滂沱沱,淅瀝淅瀝淅瀝,一切云情雨意,就宛然其中了”。把“漢族的心靈,祖先的回憶和希望”都寄托在這特能代表漢字美質的“雨”字上。作者還巧妙地建構一種諧音辭格,“風里雨里,走入霏霏,想入非非”,“隔著千山萬山,千傘方傘”,形成妙手天成的意韻效果。將“凄涼、凄清、凄楚、凄迷”這樣的近義詞連用,也使得詞意的傳情效果特別細膩、深切?!靶嵝?、聞聞、舔舔”這種感覺借移手法的運用,這樣一種特別的詞語設置,看似無理,卻特有情,都使語句產生了奇妙的藝術效果。
二是詩化的言語描述方式,更是創造了一種醉人的意境美。或將概述性語言形象化造成意境,“饒你多少豪情俠氣,怕也經不起三番五次的風吹雨打”,“一顆敏感心靈的一生,樓上,江上,廟里,用冷冷的雨珠子串成”?;蛴脭M喻描述,把實景虛幻化,構成美妙詩境,以寄托纏綿詩思?!坝陙砹?,最輕的敲打樂敲打這座城市,蒼茫的屋頂,遠遠近近,一張張敲打過去,古老的琴,那細細密密的節奏,單調里自有一種柔婉與親切?!被蚪栌?,或化用古詩詞入文,也使得文中憑添幾分詩意。
余光中作品《聽聽那冷雨》
驚蟄一過,春寒加劇。先是料料峭峭,繼而雨季開始,時而淋淋漓漓,時而淅淅瀝瀝,天潮潮地濕濕,即連在夢里,也似乎有把傘撐著。而就憑一把傘,躲過一陣瀟瀟的冷雨,也躲不過整個雨季。連思想也都是潮潤潤的。每天回家,曲折穿過金門街到廈門街迷宮式的長巷短巷,雨里風里,走入霏霏令人更想入非非。想這樣子的臺北凄凄切切完全是黑白片的味道,想整個中國整部中國的歷史無非是一張黑白片子,片頭到片尾,一直是這樣下著雨的。這種感覺,不知道是不是從安東尼奧尼那里來的。不過那—塊土地是久違了,二十五年,四分之一的世紀,即使有雨,也隔著千山萬山,千傘萬傘。十五年,一切都斷了,只有氣候,只有氣象報告還牽連在一起,大寒流從那塊土地上彌天卷來,這種酷冷吾與古大陸分擔。不能撲進她懷里,被她的裙邊掃一掃也算是安慰孺慕之情吧。
這樣想時,嚴寒里竟有一點溫暖的感覺了。這樣想時,他希望這些狹長的巷子永遠延伸下去,他的思路也可以延伸下去,不是金門街到廈門街,而是金門到廈門。他是廈門人,至少是廣義的廈門人,二十年來,不住在廈門,住在廈門街,算是嘲弄吧,也算是安慰。不過說到廣義,他同樣也是廣義的江南人,常州人,南京人,川娃兒,五陵少年。杏花春雨江南,那是他的少年時代了。再過半個月就是清明。安東尼奧尼的鏡頭搖過去,搖過去又搖過來。殘山剩水猶如是,皇天后土猶如是。紜紜黔首、紛紛黎民從北到南猶如是。那里面是中國嗎?那里面當然還是中國永遠是中國。只是杏花春雨已不再,牧童遙指已不再,劍門細雨渭城輕塵也都已不再。然則他日思夜夢的那片土地,究竟在哪里呢?
在報紙的頭條標題里嗎?還是香港的謠言里?還是傅聰的黑鍵白鍵馬恩聰的跳弓撥弦?還是安東尼奧尼的鏡底勒馬洲的望中?還是呢,故宮博物院的壁頭和玻璃柜內,京戲的鑼鼓聲中太白和東坡的韻里?
杏花,春雨,江南。六個方塊字,或許那片土就在那里面。而無論赤縣也好神州也好中國也好,變來變去,只要倉頡的靈感不滅,美麗的中文不老,那形象那磁石一般的向心力當必然長在。因為一個方塊字是一個天地。太初有字,于是漢族的心靈他祖先的回憶和希望便有了寄托。譬如憑空寫一個“雨”字,點點滴滴,滂滂沱沱,淅淅瀝瀝,一切云情雨意,就宛然其中了。視覺上的這種美感,豈是什么rain也好pluie也好所能滿足?翻開一部《辭源》或《辭?!罚鹉舅鹜?,各成世界,而一入“雨”部,古神州的天顏千變萬化,便悉在望中,美麗的霜雪云霞,駭人的雷電霹雹,展露的無非是神的好脾氣與壞脾氣,氣象臺百讀不厭門外漢百思不解的百科全書。
聽聽,那冷雨。看看,那冷雨。嗅嗅聞聞,那冷雨,舔舔吧,那冷雨。雨在他的'傘上這城市百萬人的傘上雨衣上屋上天線上,雨下在基隆港在防波堤海峽的船上,清明這季雨。雨是女性,應該最富于感性。雨氣空而迷幻,細細嗅嗅,清清爽爽新新,有一點點薄荷的香味,濃的時候,竟發出草和樹林之后特有的淡淡土腥氣,也許那竟是蚯蚓的蝸牛的腥氣吧,畢竟是驚蟄了啊。也許地上的地下的生命也許古中國層層疊疊的記憶皆蠢蠢而蠕,也許是植物的潛意識和夢緊,那腥氣。
第三次去美國,在高高的丹佛他山居住了兩年。美國的西部,多山多沙漠,千里干旱,天,藍似安格羅薩克遜人的眼睛,地,紅如印第安人的肌膚,云,卻是罕見的白鳥,落基山簇簇耀目的雪峰上,很少飄云牽霧。一來高,二來干,三來森林線以上,杉柏也止步,中國詩詞里“蕩胸生層云”或是“商略黃昏雨”的意趣,是落基山上難睹的景象。落基山嶺之勝,在石,在雪。那些奇巖怪石,相疊互倚,砌一場驚心動魄的雕塑展覽,給太陽和千里的風看。那雪,白得虛虛幻幻,冷得清清醒醒,那股皚皚不絕一仰難盡的氣勢,壓得人呼吸困難,心寒眸酸。不過要領略“白云回望合,青露入看無”的境界,仍須來中國。臺灣濕度很高,最饒云氣氛題雨意迷離的情調。兩度夜宿溪頭,樹香沁鼻,宵寒襲肘,枕著潤碧濕翠蒼蒼交疊的山影和萬綴都歇的俱寂,仙人一樣睡去。山中一夜飽雨,次晨醒來,在旭日未升的原始幽靜中,沖著隔夜的寒氣,踏著滿地的斷柯折枝和仍在流瀉的細股雨水,一徑探入森林的秘密,曲曲彎彎,步上山去。溪頭的山,樹密霧濃,蓊郁的水氣從谷底冉冉升起,時稠時稀,蒸騰多姿,幻化無定,只能從霧破云開的空處,窺見乍現即隱的一峰半塹,要縱覽全貌,幾乎是不可能的。至少上山兩次,只能在白茫茫里和溪頭諸峰玩捉迷藏的游戲。回到臺北,世人問起,除了笑而不答心自問,故作神秘之外,實際的印象,也無非山在虛無之間罷了。云絳煙繞,山隱水迢的中國風景,由來予人宋畫的韻味。那天下也許是趙家的天下,那山水卻是米家的山水。而究竟,是米氏父子下筆像中國的山水,還是中國的山水上只像宋畫,恐怕是誰也說不清楚了吧?
雨不但可嗅,可親,更可以聽。聽聽那冷雨。聽雨,只要不是石破天驚的臺風暴雨,在聽覺上總是一種美感。大陸上的秋天,無論是疏雨滴梧桐,或是驟雨打荷葉,聽去總有一點凄涼,凄清,凄楚,于今在島上回味,則在凄楚之外,再籠上一層凄迷了,饒你多少豪情俠氣,怕也經不起三番五次的風吹雨打。一打少年聽雨,紅燭昏沉。再打中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三打白頭聽雨的僧廬下,這更是亡宋之痛,一顆敏感心靈的一生:樓上,江上,廟里,用冷冷的雨珠子串成。十年前,他曾在一場摧心折骨的鬼雨中迷失了自己。雨,該是一滴濕漓漓的靈魂,窗外在喊誰。
雨打在樹上和瓦上,韻律都清脆可聽。尤其是鏗鏗敲在屋瓦上,那古老的音樂,屬于中國。王禹的黃岡,破如椽的大竹為屋瓦。據說住在竹樓上面,急雨聲如瀑布,密雪聲比碎玉,而無論鼓琴,詠詩,下棋,投壺,共鳴的效果都特別好。這樣豈不像住在竹和筒里面,任何細脆的聲響,怕都會加倍夸大,反而令人耳朵過敏吧。
雨天的屋瓦,浮漾濕濕的流光,灰而溫柔,迎光則微明,背光則幽黯,對于視覺,是一種低沉的安慰。至于雨敲在鱗鱗千瓣的瓦上,由遠而近,輕輕重重輕輕,夾著一股股的細流沿瓦槽與屋檐潺潺瀉下,各種敲擊音與滑音密織成網,誰的千指百指在按摩耳輪?!跋掠炅恕?,溫柔的灰美人來了,她冰冰的纖手在屋頂拂弄著無數的黑鍵啊灰鍵,把晌午一下子奏成了黃昏。
余光中散文《聽聽那冷雨》
原文:
驚蟄一過,春寒加劇。先是料料峭峭,繼而雨季開始,時而淋淋漓漓,時而淅淅瀝瀝,天潮潮地濕濕,即連在夢里,也似乎把傘撐著。而就憑一把傘,躲過一陣瀟瀟的冷雨,也躲不過整個雨季。連思想也都是潮潤潤的。每天回家,曲折穿過金門街到廈門街迷宮式的長巷短巷,雨里風里,走入霏霏令人更想入非非。想這樣子的臺北凄凄切切完全是黑白片的味道,想整個中國整部中國的歷史無非是一張黑白片子,片頭到片尾,一直是這樣下著雨的。這種感覺,不知道是不是從安東尼奧尼那里來的。不過那一塊土地是久違了,二十五年,四分之一的世紀,即使是雨,也隔著千山萬山,千傘萬傘。二十五年,一切都斷了,只有氣候,只有氣象報告還牽連在一起。大寒流從那塊土地上彌天卷來,這種酷冷吾與古大陸分擔。不能撲進她懷里,被她的裾邊掃一掃吧也算是安慰孺慕之情。
這樣想時,嚴寒里竟有一點溫暖的感覺了。這樣想時,他希望這些狹長的巷子永遠延伸下去,他的思路也可以延伸下去,不是金門街到廈門街,而是金門到廈門。他是廈門人,至少是廣義的廈門人,二十年來,不住在廈門,住在廈門街,算是嘲弄吧,也算是安慰,不過說到廣義,他同樣也是廣義的江南人,常州人,南京人,川娃兒,五陵少年。杏花春雨江南,那是他的少年時代了。再過半個月就是清明。安東尼奧尼的鏡頭搖過去,搖過去又搖過來。殘山剩水猶如是?;侍旌笸联q如是。紜紜黔首紛紛黎民從北到南猶如是。那里面是中國嗎?那里面當然還是中國永遠是中國。只是杏花春雨已不再,牧童遙指已不再,劍門細雨渭城輕塵也都已不再。然而他日思夜夢的那片土地,究竟在哪里呢?
在報紙的頭條標題里嗎?還是香港的謠言里?還是傅聰的黑鍵白鍵馬思聰的跳弓撥弦?還是安東尼奧尼的鏡底勒馬洲的望中?還是呢,故宮博物院的壁頭和玻璃櫥內,京戲的鑼鼓聲中太白和東坡的韻里?
杏花。春雨。江南。六個方塊字,或許那片土就在那里面。而無論赤縣也好神州也好中國也好,變來變去,只要倉頡的靈感不滅美麗的中文不老,那形象,那磁石一般的向心力當必然長在。因為一個方塊字是一個天地。太初有字,于是漢族的心靈他祖先的回憶和希望便有了寄托。譬如憑空寫一個“雨”字,點點滴滴,滂滂沱沱,淅瀝淅瀝淅瀝,一切云情雨意,就宛然其中了。視覺上的這種美感,豈是什么rain也好pluie也好所能滿足?翻開一部“辭源”或“辭海”,金木水火土,各成世界,而一入“雨”部,古神州的天顏千變萬化,便悉在望中,美麗的霜雪云霞,駭人的雷電霹雹,展露的無非是神的好脾氣與壞脾氣,氣象臺百讀不厭門外漢百思不解的百科全書。
聽聽,那冷雨??纯矗抢溆?。嗅嗅聞聞,那冷雨,舔舔吧那冷雨。雨在他的傘上這城市百萬人的傘上雨衣上屋上天線上雨下在基隆港在防波堤在海峽的船上,清明這季雨。雨是女性,應該最富于感性。雨氣空而迷幻,細細嗅嗅,清清爽爽新新,有一點點薄荷的香味,濃的時候,竟發出草和樹沐發后特有的淡淡土腥氣,也許那竟是蚯蚓蝸牛的腥氣吧,畢竟是驚蟄了啊。也許地上的地下的生命也許古中國層層疊疊的記憶皆蠢蠢而蠕,也許是植物的潛意識和夢吧,那腥氣。
第三次去美國,在高高的丹佛他山居了兩年。美國的西部,多山多沙漠,千里干旱,天,藍似安格羅?薩克遜人的眼睛,地,紅如印第安人的肌膚,云,卻是罕見的白鳥。落基山簇簇耀目的雪峰上,很少飄云牽霧。一來高,二來干,三來森林線以上,杉柏也止步,中國詩詞里“蕩胸生層云”,或是“商略黃昏雨”的意趣,是落基山上難睹的景象。落基山嶺之勝,在石,在雪。那些奇巖怪石,相疊互倚,砌一場驚心動魄的雕塑展覽,給太陽和千里的風看。那雪,白得虛虛幻幻,冷得清清醒醒,那股皚皚不絕一仰難盡的氣勢,壓得人呼吸困難,心寒眸酸。不過要領略“白云回望合,青靄入看無”的境界,仍須回來中國,臺灣濕度很高,最饒云氣氤氳雨意迷離的情調。兩度夜宿溪頭,樹香沁鼻,宵寒襲肘,枕著潤碧濕翠蒼蒼交疊的山影和萬籟都歇的岑寂,仙人一樣睡去。山中一夜飽雨,次晨醒來,在旭日未升的原始幽靜中,沖著隔夜的寒氣,踏著滿地的斷柯折枝和仍在流瀉的細股雨水,一徑探入森林的秘密,曲曲彎彎,步上山去。溪頭的山,樹密霧濃,蓊郁的水氣從谷底冉冉升起,時稠時稀,蒸騰多姿,幻化無定,只能從霧破云開的空處,窺見乍現即隱的一峰半壑,要縱覽全貌,幾乎是不可能的。至少入山兩次,只能在白茫茫里和溪頭諸峰玩捉迷藏的游戲,回到臺北,世人問起,除了笑而不答心自閑,故作神秘之外,實際的印象,也無非山在虛無之間罷了。云繚煙繞,山隱水迢的中國風景,由來予人宋畫的韻味。那天下也許是趙家的天下,那山水卻是米家的山水。而究竟,是米氏父子下筆像中國的山水,還是中國的山水上紙像宋畫??峙率钦l也說不清楚了吧?
雨不但可嗅,可觀,更可以聽。聽聽那冷雨。聽雨,只要不是石破天驚的臺風暴雨,在聽覺上總有一種美感。大陸上的秋天,無論是疏雨滴梧桐,或是驟雨打荷葉,聽去總有一點凄涼,凄清,凄楚,于今在島上回味,則在凄楚之外,更籠上一層凄迷了。饒你多少豪情俠氣,怕也經不起三番五次的風吹雨打。一打少年聽雨,紅燭昏沉。二打中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三打白頭聽雨在僧廬下,這便是亡宋之痛,一顆敏感心靈的一生:樓上,江上,廟里,用冷冷的雨珠子串成。十年前,他曾在一場摧心折骨的鬼雨中迷失了自己。雨,該是一滴濕漓漓的靈魂,窗外在喊誰。
雨打在樹上和瓦上,韻律都清脆可聽。尤其是鏗鏗敲在屋瓦上,那古老的音樂,屬于中國,王禹在黃岡,破如椽的大竹為屋瓦。據說住在竹樓上面,急雨聲如瀑布,密雪聲比碎玉,而無論鼓琴,詠詩,下棋,投壺,共鳴的效果都特別好。這樣豈不像住在竹筒里面,任何細脆的聲響,怕都會加倍夸大,反而令人耳朵過敏吧。
雨天的屋瓦,浮漾濕濕的流光,灰而溫柔,迎光則微明,背光則幽暗,對于視覺,是一種低沉的安慰。至于雨敲在鱗鱗千瓣的瓦上,由遠而近,輕輕重重輕輕,夾著一股股的細流沿瓦槽與屋檐潺潺瀉下,各種敲擊音與滑音密織成網,誰的千指百指在按摩耳輪?!跋掠炅恕?,溫柔的灰美人來了,她冰冰的纖手在屋頂拂弄著無數的黑鍵啊灰鍵,把晌午一下子奏成了黃昏。
在古老的。大陸上,千屋萬戶是如此。二十多年前,初來這島上,日式的瓦屋亦是如此。先是天暗了下來,城市像罩在一塊巨幅的毛玻璃里,陰影在戶內延長復加深。然后涼涼的水意彌漫在空間,風自每一個角落里旋起,感覺得到,每一個屋頂上呼吸沉重都覆著灰云。雨來了,最輕的敲打樂敲打這城市,蒼茫的屋頂,遠遠近近,一張張敲過去,古老的琴,那細細密密的節奏,單調里自有一種柔婉與親切,滴滴點點滴滴,似幻似真,若孩時在搖籃里,一曲耳熟的童謠搖搖欲睡,母親吟哦鼻音與喉音?;蚴窃诮系臐蓢l,一大筐綠油油的桑葉被嚙于千百頭蠶,細細瑣瑣屑屑,口器與口器咀咀嚼嚼。雨來了,雨來的時候瓦這么說,一片瓦說千億片瓦說,說輕輕地奏吧沉沉地彈,徐徐地叩吧撻撻地打,間間歇歇敲一個雨季,即興演奏從驚蟄到清明,在零落的墳上冷冷奏挽歌,一片瓦吟千億片瓦吟。
在日式的古屋里聽雨,聽四月,霏霏不絕的黃梅雨,朝夕不斷,旬月綿延,濕黏黏的苔蘚從石階下一直侵到他舌底,心底。到七月,聽臺風臺雨在古屋頂上一夜盲奏,千海底的熱浪沸沸被狂風挾來,掀翻整個太平洋只為向他的矮屋檐重重壓下,整個海在他的蝸殼上嘩嘩瀉過。不然便是雷雨夜,白煙一般的紗帳里聽羯鼓一通又一通,滔天的暴雨滂滂沛沛撲來,強勁的電琵琶忐忐忑忑忐忑忑,彈動屋瓦的驚悸騰騰欲掀起。不然便是斜斜的西北雨斜斜,刷在窗玻璃上,鞭在墻上打在闊大的芭蕉葉上,一陣寒瀨瀉過,秋意便彌漫日式的庭院了。
在日式的古屋里聽雨,春雨綿綿聽到秋雨瀟瀟,從少年聽到中年,聽聽那冷雨。雨是一種單調而耐聽的音樂是室內樂是室外樂,戶內聽聽,戶外聽聽,冷冷,那音樂。雨是一種回憶的音樂,聽聽那冷雨,回憶江南的雨下得滿地是江湖下在橋上和船上,也下在四川在秧田和蛙塘下肥了嘉陵江下濕布谷咕咕的啼聲。雨是潮潮潤潤的音樂下在渴望的唇上舐舐那冷雨。
因為雨是最最原始的敲打樂從記憶彼端敲起。瓦是最最低沉的樂器灰蒙蒙的溫柔覆蓋著聽雨的人,瓦是音樂的雨傘撐起。但不久公寓的時代來臨,臺北你怎么一下子長高了,瓦的音樂竟成了絕響。千片萬片的瓦翩翩。美麗的灰蝴蝶紛紛飛起,飛入歷史的記憶?,F在雨下下來下在水泥的屋頂和墻上,沒有音韻的雨季。樹也砍光了,那月桂,那楓樹,柳樹和擎天的巨椰,雨來的時候不再有叢葉嘈嘈切切,閃動濕濕的綠光迎接。鳥聲減了啾啾,蛙聲沉了閣閣。秋天的蟲吟也減了唧唧。七十年代的臺北不需要這些,一個樂隊接一個樂隊便遣散盡了。要聽雞叫,只有去詩經的韻里尋找?,F在只剩下一張黑白片,黑白的默片。
正如馬車的時代去后,三輪車的時代也去了。曾經在雨夜,三輪車的油布篷掛起,送她回家的途中,篷里的世界小得多可愛,而且躲在警察的轄區以外。雨衣的口袋越大越好,盛得下他的一只手里握一只纖纖的手。臺灣的雨季這么長,該有人發明一種寬寬的雙人雨衣,一人分穿一只袖子,此外的部分就不必分得太苛。而無論工業如何發達,一時似乎還廢不了雨傘。只要雨不傾盆,風不橫吹,撐一把傘在雨中仍不失古典的韻味。任雨點敲在黑布傘或是透明的塑膠傘上,將骨柄一旋,雨珠向四方噴濺,傘緣便旋成了一圈飛檐。跟女友共一把雨傘,該是一種美麗的合作吧。最好是初戀,有點興奮,更有點不好意思,若即若離之間,雨不妨下大一點。真正初戀,恐怕是興奮得不需要傘的,手牽手在雨中狂奔而去,把年輕的長發和肌膚交給漫天的淋淋漓漓,然后向對方的唇上頰上嘗涼涼甜甜的雨水。不過那要非常年輕且激情,同時,也只能發生在法國的新潮片里吧。
大多數的雨傘想不會為約會張開。上班下班,上學放學,菜市來回的途中,現實的傘,灰色的星期三。握著雨傘,他聽那冷雨打在傘上。索性更冷一些就好了,他想。索性把濕濕的灰雨凍成干干爽爽的白雨,六角形的結晶體在無風的空中回回旋旋地降下來,等須眉和肩頭白盡時,伸手一拂就落了。二十五年,沒有受故鄉白雨的祝福,或許發上下一點白霜是一種變相的自我補償吧。一位英雄,經得起多少次雨季?他的額頭是水成巖削成還是火成巖?他的心底究竟有多厚的苔蘚?廈門街的雨巷走了二十年與記憶等長,一座無瓦的公寓在巷底等他,一盞燈在樓上的雨窗子里,等他回去,向晚餐后的沉思冥想去整理青苔深深的記憶。前塵隔海。古屋不再。聽聽那冷雨。
賞析:
作為我國現代的著名作家,余光中的創作是多方面的。他既能寫詩,又能寫散文、評論,還有相當數量的翻譯作品。他自稱是“文學創作上的多妻主義者”。梁實秋曾評價說他“右手寫詩,左手寫散文,成就之高一時無兩”。
《聽聽那冷雨》就是余光中散文的代表作之一,后收入作家同名散文集《聽聽那冷雨》中。
作家通過對臺灣春寒料峭中漫長雨季的細膩感受的描寫,真切地勾勒出一個在冷雨中孑然獨行的白發游子的形象,委婉地傳達出一個漂泊他鄉者濃重的孤獨感和思鄉之情,表現出一個遠離故土的知識分子對傳統文化的深情依戀和由衷的贊美。
“驚蟄一過,春寒加劇。先是料料峭峭,繼而雨季開始,時而淋淋漓漓,時而淅淅瀝瀝,天潮潮地濕濕,即連在夢里,也似乎把傘撐著……”作家從雨,想到那一塊久違了的土地——古老的大陸;從金門街到廈門街,從金門到廈門,想到了常州人,南京人,江南人,川娃子,五陵少年,杏花春雨江南……;從杏花、春雨、江南,想到了方塊字和古老的中國文化,“無論赤縣也好神州也好中國也好,變來變去,只要倉頡的靈慧不滅,美麗的中文不老,那形象,那磁石一般的向心力當然常在”。作家又從雨談到了在國外的感受,要想領略“白云回望合,青靄入看無”的境界,只能回到中國,“云繚煙繞,山隱水迢的中國風景,由來予人宋畫的韻味”。接著,作家調動了一切感官——從聽、觀、嗅等多種感覺方式入手,極力寫出雨中的諸多情趣?!奥犛辏灰皇鞘麦@天的暴雨,在聽覺上總是一種美感?!睙o論是“疏雨滴梧桐,或是驟雨打荷葉,聽去總有一點凄涼,凄清,凄楚,于今在島上回味,則在凄楚之處,更籠上一層凄迷了?!睆墓糯弥裢?,到今天的樓房,從中國傳統式的房子,到日式的瓦屋,“雨來了,最輕的敲打樂敲打這城市,蒼茫的屋頂,遠遠近近,一張張敲過去,古老的琴,那細細密密的節奏……輕輕地奏吧沉沉地彈,徐徐地扣吧撻撻地打,間間歇歇一個雨季,即興演奏從驚蟄到清明……?!弊詈?,作家寫道“二十五年,沒有受故鄉白雨的祝福,或許發上一點白霜是一種變相的自我補償吧。”“前塵隔海。古屋不在,聽聽那冷雨”。
《聽聽那冷雨》在藝術上亦有十分鮮明的特色。
首先,作品具有濃郁、幽遠、深廣的意境和濃重的思鄉之情。費孝通曾在《鄉土中國》中指出:“中國社會,從基層上講是鄉土的,鄉土性作為中國社會的本質屬性之一,決定了這個民族對土地的重視與珍愛?!庇喙庵芯褪沁@樣一位具有濃重鄉土情懷的作家。他1949年去臺灣,二十五年背井離鄉的經歷化成了幽遠、無法割舍的情思。作家自己曾說“縈繞在我心頭的仍舊是揮之不去的鄉愁”,“我慢慢意識到,我的鄉愁現在應該是對包括地理、歷史和文化在內的整個中國的眷戀”。因此,作品必然抒發作家思鄉、戀土的情懷。在散文中,通過雨中幽遠的情思,把作家對少年生活的回憶、中國大陸古老的文明、古詩畫的意境與對現實生活的諸多感受,匯集在一起,編成了一曲委婉、悠長的歌,其中對故園、對鄉土、對中國文化的贊美和追尋,像無盡的潮水一樣涌來,創造出了幽遠、深廣的意境。
其次,作品想象綺麗而多變,并大量采用了比喻、對照、聯想、烘托等表現手法,取得了良好的藝術效果。雨是一種十分常見的自然現象,下雨是所有人都有過的生活經歷。但是,作家卻能從這平常的生活經歷入手,表現出自己獨特的感受。從雨中的金門街到廈門街,想到金門到廈門;從常州人、南京人、川娃子、江南人,到杏花春雨江南;從杏花、春雨、江南,到方塊字和中國古老的文化等等,作家極盡聯想,而雨中的諸多感受——聽覺、視覺、味覺、嗅覺等諸多感覺方式和奇妙的比喻、烘托,更加深了作家思鄉情懷的表達與抒發,取得了良好的藝術效果。
第三,作品的文字典雅而富于彈性,巧妙地融古典語匯與白話于一爐,具有極好的音樂感和節奏感。余光中具有良好的古典文學修養,又接受了系統的的訓練,在創作中自然得心應手,既注意運用長短相間的句式,又注意通過雙聲疊字來增強樂感和節奏感,而綿密的想象和意向,更進一步渲染了散文的情趣。無論是大雨的滂沱,小雨的淅淅瀝瀝,再加上大量雙聲疊字——如“雨來了,雨來的時候瓦這么說,一片瓦說千億片瓦說,說輕輕地奏罷沉沉地彈,徐徐地扣吧撻撻地打,間間歇歇敲一個雨季,即興演奏從驚蟄到清明,再零落的墳上冷冷奏挽歌,一片瓦吟千億片瓦吟。”使散文節奏明快,又典雅明麗,可與唐代詩歌白居易《琵琶行》現媲美。
這樣想時,嚴寒里竟有一點溫暖的感覺了。這樣想時,他希望這些狹長的巷子永遠延伸下去,他的思路也可以延伸下去,不是金門街到廈門街,而是金門到廈門。他是廈門人,至少是廣義的廈門人,二十年來,不住在廈門,住在廈門街,算是嘲弄吧,也算是安慰,不過說到廣義,他同樣也是廣義的江南人,常州人,南京人,川娃兒,五陵少年。杏花春雨江南,那是他的少年時代了。再過半個月就是清明。安東尼奧尼的鏡頭搖過去,搖過去又搖過來。殘山剩水猶如是。皇天后土猶如是。紜紜黔首紛紛黎民從北到南猶如是。那里面是中國嗎?那里面當然還是中國永遠是中國。只是杏花春雨已不再,牧童遙指已不再,劍門細雨渭城輕塵也都已不再。然而他日思夜夢的那片土地,究竟在哪里呢?
杏花。春雨。江南。六個方塊字,或許那片土就在那里面。而無論赤縣也好神州也好中國也好,變來變去,只要倉頡的靈感不滅美麗的中文不老,那形象,那磁石一般的向心力當必然長在。因為一個方塊字是一個天地。太初有字,于是漢族的心靈他祖先的回憶和希望便有了寄托。譬如憑空寫一個“雨”字,點點滴滴,滂滂沱沱,淅瀝淅瀝淅瀝,一切云情雨意,就宛然其中了。視覺上的這種美感,豈是什么rain也好pluie也好所能滿足?翻開一部“辭源”或“辭?!?,金木水火土,各成世界,而一入“雨”部,古神州的天顏千變萬化,便悉在望中,美麗的霜雪云霞,駭人的雷電霹雹,展露的無非是神的好脾氣與壞脾氣,氣象臺百讀不厭門外漢百思不解的百科全書。
聽聽,那冷雨??纯?,那冷雨。嗅嗅聞聞,那冷雨,舔舔吧那冷雨。雨在他的傘上這城市百萬人的傘上雨衣上屋上天線上雨下在基隆港在防波堤在海峽的船上,清明這季雨。雨是女性,應該最富于感性。雨氣空而迷幻,細細嗅嗅,清清爽爽新新,有一點點薄荷的香味,濃的時候,竟發出草和樹沐發后特有的淡淡土腥氣,也許那竟是蚯蚓蝸牛的腥氣吧,畢竟是驚蟄了啊。也許地上的地下的生命也許古中國層層疊疊的記憶皆蠢蠢而蠕,也許是植物的潛意識和夢吧,那腥氣。
雨天的屋瓦,浮漾濕濕的流光,灰而溫柔,迎光則微明,背光則幽暗,對于視覺,是一種低沉的安慰。至于雨敲在鱗鱗千瓣的瓦上,由遠而近,輕輕重重輕輕,夾著一股股的細流沿瓦槽與屋檐潺潺瀉下,各種敲擊音與滑音密織成網,誰的千指百指在按摩耳輪。“下雨了”,溫柔的灰美人來了,她冰冰的纖手在屋頂拂弄著無數的黑鍵啊灰鍵,把晌午一下子奏成了黃昏。
在古老的大陸上,千屋萬戶是如此。二十多年前,初來這島上,日式的瓦屋亦是如此。先是天暗了下來,城市像罩在一塊巨幅的毛玻璃里,陰影在戶內延長復加深。然后涼涼的水意彌漫在空間,風自每一個角落里旋起,感覺得到,每一個屋頂上呼吸沉重都覆著灰云。雨來了,最輕的敲打樂敲打這城市,蒼茫的屋頂,遠遠近近,一張張敲過去,古老的琴,那細細密密的節奏,單調里自有一種柔婉與親切,滴滴點點滴滴,似幻似真,若孩時在搖籃里,一曲耳熟的童謠搖搖欲睡,母親吟哦鼻音與喉音?;蚴窃诮系臐蓢l,一大筐綠油油的桑葉被嚙于千百頭蠶,細細瑣瑣屑屑,口器與口器咀咀嚼嚼。雨來了,雨來的時候瓦這么說,一片瓦說千億片瓦說,說輕輕地奏吧沉沉地彈,徐徐地叩吧撻撻地打,間間歇歇敲一個雨季,即興演奏從驚蟄到清明,在零落的墳上冷冷奏挽歌,一片瓦吟千億片瓦吟。
因為雨是最最原始的敲打樂從記憶彼端敲起。瓦是最最低沉的樂器灰蒙蒙的溫柔覆蓋著聽雨的人,瓦是音樂的雨傘撐起。但不久公寓的時代來臨,臺北你怎么一下子長高了,瓦的音樂竟成了絕響。千片萬片的瓦翩翩。美麗的灰蝴蝶紛紛飛起,飛入歷史的記憶。現在雨下下來下在水泥的屋頂和墻上,沒有音韻的雨季。樹也砍光了,那月桂,那楓樹,柳樹和擎天的巨椰,雨來的'時候不再有叢葉嘈嘈切切,閃動濕濕的綠光迎接。鳥聲減了啾啾,蛙聲沉了閣閣。秋天的蟲吟也減了唧唧。七十年代的臺北不需要這些,一個樂隊接一個樂隊便遣散盡了。要聽雞叫,只有去詩經的韻里尋找?,F在只剩下一張黑白片,黑白的默片。
“驚蟄一過,春寒加劇。先是料料峭峭,繼而雨季開始,時而淋淋漓漓,時而淅淅瀝瀝,天潮潮地濕濕,即連在夢里,也似乎把傘撐著……”作家從雨,想到那一塊久違了的土地——古老的大陸;從金門街到廈門街,從金門到廈門,想到了常州人,南京人,江南人,川娃子,五陵少年,杏花春雨江南……;從杏花、春雨、江南,想到了方塊字和古老的中國文化,“無論赤縣也好神州也好中國也好,變來變去,只要倉頡的靈慧不滅,美麗的中文不老,那形象,那磁石一般的向心力當然常在”。作家又從雨談到了在國外的感受,要想領略“白云回望合,青靄入看無”的境界,只能回到中國,“云繚煙繞,山隱水迢的中國風景,由來予人宋畫的韻味”。接著,作家調動了一切感官——從聽、觀、嗅等多種感覺方式入手,極力寫出雨中的諸多情趣?!奥犛?,只要不是石坡驚天的暴雨,在聽覺上總是一種美感?!睙o論是“疏雨滴梧桐,或是驟雨打荷葉,聽去總有一點凄涼,凄清,凄楚,于今在島上回味,則在凄楚之處,更籠上一層凄迷了。”從古代得竹瓦,到今天的樓房,從中國傳統式的房子,到日式的瓦屋,“雨來了,最輕的敲打樂敲打這城市,蒼茫的屋頂,遠遠近近,一張張敲過去,古老的琴,那細細密密的節奏……輕輕地奏吧沉沉地彈,徐徐地扣吧撻撻地打,間間歇歇一個雨季,即興演奏從驚蟄到清明……?!弊詈螅骷覍懙馈岸迥?,沒有受故鄉白雨的祝福,或許發上一點白霜是一種變相的自我補償吧。”“前塵隔海。古屋不在,聽聽那冷雨”。
讀后感:
見它從打印機中滑出,為何今日打印機的效率如此之低,總是遲遲不將這好文章吐出,煞是讓人有點為之所急。所幸,這三張半的文字終被我獲取。一拿到手便反復地看了三四次。回回感覺不同次次回味有異。實有種無法釋手之感。
初讀此文,就被余光中先生的博學所倒,也許這些博學幾乎所有的大家都知曉。這米氏父子、五陵少年,但人所具備的文學底蘊卻是遮掩不住的。余秋雨的深刻,豐子愷的孩氣,葉圣陶的平易近人,總是可以在文章中看出點滴的。
再讀《聽聽那冷雨》,我竟讀出了《聲聲慢》的味道。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李清照和余光中,所見到的雨,大概是,同一時段的雨吧,但他們的相隔了千年之久,所帶來的感受,卻是如此相近的。因為中國的雨是千年不變的。就象余光中說過的:藍墨水字的上面就是汨羅江(待考證)。中國的每樣事物大概都有中國五千年的沉淀。所以中國的雨千年來也永遠都是滂滂沱沱,淅淅瀝瀝,清清爽爽新新的。
文中所寫,一個方塊字,就是一個天地,然也。一個雨字,便是天地的連接,當中的四點,就是中國的歷史,中國的文化,中國的驕傲,中國的思想。中國的雨,它,沉淀了,整個中國。大禹治水,映雪苦讀,上方谷雨救司馬懿。雨沖出了中國的歷史,也將歷史沖淡了許多。
三讀文章,卻讀出了一種惋惜之情。文中的古屋聽雨,是如何之詩意,如何之愜意啊。聽、雨之纖纖細手拂弄著無數黑鍵啊灰鍵,把晌午奏成黃昏,聽那點點滴滴點點,忐忐忑忑,忐忐忑忑,綿綿瀟瀟綿綿。一陣冷雨,把冬落成了春,把夏又拂成了秋。而如今,雨點卻只能溶在水泥里,雨已成了沒有音韻的樂音,瓦的歌唱已成絕響:雨來時,已不再,叢葉嘈嘈切切,不再閃動那濕濕的綠光,鳥聲減了,蛙聲沉了,蟲吟沒了。只是嘆息,只是后悔,千片萬片的瓦響已成了腦海中的一隅思念和回憶。這世間已再沒有少年聽雨,紅燭成昏;中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白頭聽雨,僧廬下了。
這種中國式的惋惜,是一種懷舊,是一種思念,是一種對祖國、對大陸、對家鄉的思念。一位老人對大陸統一的期盼!
余光中聽聽那冷雨原文+賞析
杏花,春雨,江南。六個方塊字,或許那片土就在那里面。而無論赤縣也好神州也好中國也好,變來變去,只要倉頡的靈感不滅,美麗的中文不老,那形象那磁石一般的向心力當必然長在。因為一個方塊字是一個天地。太初有字,于是漢族的心靈他祖先的回憶和希望便有了寄托。譬如憑空寫一個“雨”字,點點滴滴,滂滂沱沱,淅淅瀝瀝,一切云情雨意,就宛然其中了。視覺上的這種美感,豈是什么rain也好pluie也好所能滿足?翻開一部《辭源》或《辭?!?,金木水火土,各成世界,而一入“雨”部,古神州的天顏千變萬化,便悉在望中,美麗的霜雪云霞,駭人的雷電霹雹,展露的無非是神的好脾氣與壞脾氣,氣象臺百讀不厭門外漢百思不解的百科全書。
聽聽,那冷雨??纯矗抢溆?。嗅嗅聞聞,那冷雨,舔舔吧,那冷雨。雨在他的傘上這城市百萬人的傘上雨衣上屋上天線上,雨下在基隆港在防波堤海峽的船上,清明這季雨。雨是女性,應該最富于感性。雨氣空而迷幻,細細嗅嗅,清清爽爽新新,有一點點薄荷的香味,濃的時候,竟發出草和樹林之后特有的淡淡土腥氣,也許那竟是蚯蚓的蝸牛的腥氣吧,畢竟是驚蟄了啊。也許地上的地下的生命也許古中國層層疊疊的記憶皆蠢蠢而蠕,也許是植物的潛意識和夢緊,那腥氣。
作者: 余光中
第三次去美國,在高高的丹佛他山居住了兩年。美國的西部,多山多沙漠,千里干旱,天,藍似安格羅薩克遜人的眼睛,地,紅如印第安人的肌膚,云,卻是罕見的白鳥,落基山簇簇耀目的雪峰上,很少飄云牽霧。一來高,二來干,三來森林線以上,杉柏也止步,中國詩詞里“蕩胸生層云”或是“商略黃昏雨”的意趣,是落基山上難睹的景象。落基山嶺之勝,在石,在雪。那些奇巖怪石,相疊互倚,砌一場驚心動魄的雕塑展覽,給太陽和千里的風看。那雪,白得虛虛幻幻,冷得清清醒醒,那股皚皚不絕一仰難盡的氣勢,壓得人呼吸困難,心寒眸酸。不過要領略“白云回望合,青露入看無”的境界,仍須來中國。臺灣濕度很高,最饒云氣氛題雨意迷離的情調。兩度夜宿溪頭,樹香沁鼻,宵寒襲肘,枕著潤碧濕翠蒼蒼交疊的山影和萬綴都歇的。俱寂,仙人一樣睡去。山中一夜飽雨,次晨醒來,在旭日未升的原始幽靜中,沖著隔夜的寒氣,踏著滿地的斷柯折枝和仍在流瀉的細股雨水,一徑探入森林的秘密,曲曲彎彎,步上山去。溪頭的山,樹密霧濃,蓊郁的水氣從谷底冉冉升起,時稠時稀,蒸騰多姿,幻化無定,只能從霧破云開的空處,窺見乍現即隱的一峰半塹,要縱覽全貌,幾乎是不可能的。至少上山兩次,只能在白茫茫里和溪頭諸峰玩捉迷藏的游戲?;氐脚_北,世人問起,除了笑而不答心自問,故作神秘之外,實際的印象,也無非山在虛無之間罷了。云絳煙繞,山隱水迢的中國風景,由來予人宋畫的韻味。那天下也許是趙家的天下,那山水卻是米家的山水。而究竟,是米氏父子下筆像中國的山水,還是中國的山水上只像宋畫,恐怕是誰也說不清楚了吧?
雨天的屋瓦,浮漾濕濕的流光,灰而溫柔,迎光則微明,背光則幽黯,對于視覺,是一種低沉的安慰。至于雨敲在鱗鱗千瓣的瓦上,由遠而近,輕輕重重輕輕,夾著一股股的細流沿瓦槽與屋檐潺潺瀉下,各種敲擊音與滑音密織成網,誰的千指百指在按摩耳輪。“下雨了”,溫柔的灰美人來了,她冰冰的纖手在屋頂拂弄著無數的黑鍵啊灰鍵,把晌午一下子奏成了黃昏。
在古老的大陸上,千屋萬戶是如此。二十多年前,初來這島上,日式的瓦屋亦是如此。先是天黯了下來,城市像罩在一塊巨幅的毛玻璃里,陰影在戶內延長復加深。然后涼涼的水意彌漫在空間,風自每一個角落里旋起,感覺得到,每一個屋頂上呼吸沉重都覆著灰云。雨來了,最輕的敲打樂敲打這城市。蒼茫的屋頂,遠遠近近,一張張敲過去,古老的琴,那細細密密的節奏,單調里自有一種柔婉與親切,滴滴點點滴滴,似幻似真,若孩時在搖籃里,一曲耳熟的童謠搖搖欲睡,母親吟哦鼻音與喉音。或是在江南的澤國水鄉,一大筐綠油油的桑葉被嚙于千百頭蠶,細細瑣瑣屑屑,口器與口器咀咀嚼嚼。雨來了,雨來的時候瓦這幺說,一片瓦說千億片瓦說,說輕輕地奏吧沉沉地彈,徐徐地叩吧撻撻地打,間間歇歇敲一個雨季,即興演奏從驚蟄到清明,在零落的墳上冷冷奏挽歌,一片瓦吟千億片瓦吟。
在舊式的古屋里聽雨,聽四月,霏霏不絕的黃梅雨,朝夕不斷,旬月綿延,濕黏黏的苔蘚從石階下一直侵到舌底,心底。到七月,聽臺風臺雨在古屋頂上一夜盲奏,千層海底的熱浪沸沸被狂風挾挾,掀翻整個太平洋只為向他的矮屋檐重重壓下,整個海在他的蝎殼上嘩嘩瀉過。不然便是雷雨夜,白煙一般的紗帳里聽羯鼓一通又一通,滔天的暴雨滂滂沛沛撲來,強勁的電琵琶忐忐忑忑忐忐忑忑,彈動屋瓦的驚悸騰騰欲掀起。不然便是斜斜的西北雨斜斜刷在窗玻璃上,鞭在墻上打在闊大的芭蕉葉上,一陣寒潮瀉過,秋意便彌濕舊式的庭院了。
在舊式的古屋里聽雨,春雨綿綿聽到秋雨瀟瀟,從少年聽到中年,聽聽那冷雨。雨是一種單調而耐聽的音樂是室內樂是室外樂,戶內聽聽,戶外聽聽,冷冷,那音樂。雨是一種回憶的音樂,聽聽那冷雨,回憶江南的雨下得滿地是江湖下在橋上和船上,也下在四川在秧田和蛙塘,—下肥了嘉陵江下濕布谷咕咕的啼聲,雨是潮潮潤潤的音樂下在渴望的唇上,舔舔那冷雨。
因為雨是最最原始的敲打樂從記憶的彼端敲起。瓦是最最低沉的樂器灰蒙蒙的溫柔覆蓋著聽雨的人,瓦是音樂的雨傘撐起。但不久公寓的時代來臨,臺北你怎么一下子長高了,瓦的音樂竟成了絕響。千片萬片的瓦翩翩,美麗的灰蝴蝶紛紛飛走,飛入歷史的記憶?,F在雨下下來下在水泥的屋頂和墻上,沒有音韻的雨季。樹也砍光了,那月桂,那楓樹,柳樹和擎天的巨椰,雨來的時候不再有叢葉嘈嘈切切,閃動濕濕的綠光迎接。鳥聲減了啾啾,蛙聲沉了咯咯,秋天的蟲吟也減了唧唧。七十年代的臺北不需要這些,一個樂隊接一個樂隊便遣散盡了。要聽雞叫,只有去詩經的韻里找。現在只剩下一張黑白片,黑白的默片。
正如馬車的時代去后,三輪車的夫工也去了。曾經在雨夜,三輪車的油布篷掛起,送她回家的途中,篷里的世界小得多可愛,而且躲在警察的轄區以外,雨衣的口袋越大越好,盛得下他的一只手里握一只纖纖的手。臺灣的雨季這么長,該有人發明一種寬寬的雙人雨衣,一人分穿一只袖子此外的部分就不必分得太苛。而無論工業如何發達,一時似乎還廢不了雨傘。只要雨不傾盆,風不橫吹,撐一把傘在雨中仍不失古典的韻味。任雨點敲在黑布傘或是透明的塑膠傘上,將骨柄一旋,雨珠向四方噴濺,傘緣便旋成了一圈飛檐。跟女友共一把雨傘,該是一種美麗的合作吧。最好是初戀,有點興奮,更有點不好意思,若即若離之間,雨不妨下大一點。真正初戀,恐怕是興奮得不需要傘的,手牽手在雨中狂奔而去,把年輕的長發的肌膚交給漫天的淋淋漓漓,然后向對方的唇上頰上嘗涼涼甜甜的雨水。不過那要非常年輕且激情,同時,也只能發生在法國的新潮片里吧。
大多數的雨傘想不會為約會張開。上班下班,上學放學,菜市來回的途中?,F實的傘,灰色的星期三。握著雨傘。他聽那冷雨打在傘上。索性更冷一些就好了,他想。索性把濕濕的灰雨凍成干干爽爽的白雨,六角形的結晶體在無風的空中回回旋旋地降下來。等須眉和肩頭白盡時,伸手一拂就落了。二十五年,沒有受故鄉白雨的祝福,或許發上下一點白霜是一種變相的自我補償吧。一位英雄,經得起多少次雨季?他的額頭是水成巖削成還是火成巖?他的心底究竟有多厚的苔蘚?廈門街的雨巷走了二十年與記憶等長,—座無瓦的公寓在巷底等他,一盞燈在樓上的雨窗子里,等他回去,向晚餐后的沉思冥想去整理青苔深深的記憶。
前塵隔海。古屋不再。聽聽那冷雨。
余光中人物評價
余光中右手寫詩,左手寫散文,成就之高,一時無兩。(梁實秋評)
余光中以詩歌創作為主,復以散文及評論揚名。其詩作多發抒詩人的悲憫情懷,對土地的關愛,對環保的指涉,以及對一切現代人事物的透視解析與捕捉。作者自傳統出發走向現代,復又深入傳統。(中國臺灣網評)
從詩歌藝術上看,余光中被譽為“藝術上的多妻主義詩人”。他的作品風格極不統一,一般來說,他的詩風是因題材而異的。表達意志和理想的詩,一般都顯得壯闊鏗鏘,而描寫鄉愁和愛情的作品,一般都顯得細膩而柔綿。
其文學生涯悠遠、遼闊、深沉,且兼有中國古典文學與外國現代文學之精神,創作手法新穎靈活,比喻奇特,描寫精雕細刻,抒情細膩纏綿,一唱三嘆,含蓄雋永,意味深長,韻律優美,節奏感強。他因此被尊為臺灣詩壇祭酒。他的詩論視野開闊,富有開拓探索的犀利朝氣;他強調作家的民族感和責任感,善于從語言的角度把握詩的品格和價值,自成一家。(人民網評)
余光中是個復雜而多變的詩人,他寫作風格變化的軌跡基本上可以說是中國整個詩壇三十多年來的一個走向,即先西化后回歸。上世紀八十年代后,他開始認識到自己民族居住的地方對創作的重要性,把詩筆“伸回那塊大陸”,寫了許多動情的鄉愁詩,對鄉土文學的態度也由反對變為親切,顯示了由西方回歸東方的明顯軌跡,因而被臺灣詩壇稱為“回頭浪子”。(中國臺灣網評)
在新詩領域,余光中是藝術至上的擁護者;而在散文中,他認為,通過教育的普及,在大眾化的基礎上,文學是有機會兼顧藝術化的。他將五四運動以來的散文,以口語入文的散文和大眾化劃上等號,而稱藝術化的散文為現代散文,意味著這類散文兼具現代人的生活內涵和創作形式上的現代手法。(中國新聞網評)
余光中教授是一位具有廣泛影響力的文學大師,以現代詩和散文享有盛譽。余教授的詩作多抒發詩人的悲憫情懷,對土地的關愛,以及對一切現代人、事、物的透視、解析與捕捉。此外,余教授還從事評論、編輯、翻譯,皆有杰出成就。余教授畢生創作、治學,誨人不倦,于藝文,于學術,于社會,貢獻深遠;哲人其萎,范典永垂。(香港中文大學悼文)
余光中走了,在七十年的臺灣文化史上,是一個時代的結束。從疼痛徹骨的遷徙流亡思鄉,到意氣風發的“希臘天空”的追尋,到回眸凝視決定擁抱枋寮的泥土,到最后在自己擁抱的泥土上又變成異鄉人,余光中的一生就是一部跨世紀的疼痛文化史。(龍應臺評)
余光中先生才兼詩文,情系兩岸,學融中西,為人溫良敦厚,是中國當代文學燦爛群星之一。巨星殞落,我心悲傷。今夜星光,地久天長。(韓少功評)
余光中聽聽那冷雨賞析
【作品賞析】
《聽聽那冷雨》是余光中的代表作品,正如《荷塘月色》之于朱自清,《茶花賦》之于楊朔一樣,比較集中地反映了作家的創作主張及藝術風格。
文章雖說通篇寫雨,寫愁,寫離怨,但決不惜那朦朦的愁云蒙蒙的雨幕來晦澀自己的觀點,他勇敢地涉足以讓庸人卻步的政治湍流,有意讓作品的社會意義、美感價值經歷洗禮和考驗。此文開篇,作者便將在凄風冷雨中產生的單調感順勢行延為對歷史與現實的喟嘆:“雨里風里,走入霏霏令人更想入非非。想這們子的臺北凄凄切切完全是黑白片的味道,想整個中國整部中國的歷史無非是一張黑白片子。”這妙喻準確、簡賅、新鮮,下筆時全然不想著會開罪于何人,只是讓藝術把真情實感饋返給現實——它的母體。大凡真愛,便不必諱言,無須粉飾,且讀這一句吧:“大寒流從那塊土地上彌天卷來,這種酷冷吾與古大陸分擔,不能撲進她懷里,被她的據邊掃一掃吧也算是安慰孺慕之情?!边@聲音來自臺北,1974年。不是“箴言”,卻是“真言”!想當時,正統作家群中詩以“鶯歌”,文以“燕舞”不乏其人,愧殺,愧殺!用藝術偽裝現實,藝術只能淪落。
余光中正視現實的勇氣還表現在他不沉灑于歷史的“杏花春雨”,也不輕信來自官邸或酒肆的傳言。他思索、辨析:“日思夜夢的那片究竟在那里呢?”“在報紙的頭條標題里嗎?還是香港的謠言里?還是傅聰的黑鍵白鍵馬思聰的跳弓撥弦……”難怪他要寫冷雨,聽冷雨,嗅冷雨——“淋淋漓漓”的雨絲能清醒頭腦,“淅淅瀝瀝”的雨聲能增聰聽功,“爽爽新新”的雨香則沁心潤脾。冷雨,冷語,冷靜的肺腑之語。
行文中,作者決不忽略文字的美感價值。冷雨中誘出了祖宗的詩韻,君不見“渭城朝雨邑輕塵”、“清明時節雨紛紛”都以“變奏曲”形式流韻在字里行間。作者的“情絲”與雨絲始終交織著,在冷雨中憶起了初臨孤島時的“凄迷”,也憶起了初戀時的溫馨,也講在基隆的港堤上,也許在四川的池塘里。他相信“商略黃昏雨”的意趣,只有在中國方可盡享。他想起辭書中“雨”部字塊的繁壇,米家山水畫的云情雨意,王禹冉為聽雨而造的竹樓以及現金雨城中千個萬傘的奇觀。雨連著臺島與大陸,連著悠悠的歷史與難盡人意的現實。盡管為文的契機是感慨于海峽兩岸“參商太久”,但此文的審美對象是雨、所以作者一直是用來濯滌自己的愁緒,用雨來勃發讀者的情趣。至于載什么“道”,完全沒必要讓藝術去屈就。真正的藝術,本身自有揚善祛惡,昭示美于光明的功能。關鍵是那藝術要真,不要偽,每個藝術品種都要遵從自身規律去反映現實。唯其如此,也就必定能和當代生活節奏同步了。余光中的散文創作實踐對上述的分析做了令人信服的回答。文壇宿耆柯靈說:《聽聽那冷雨》 “直接用文字的雨珠,聲色光影,密密麻麻,縱橫交織而成。這也許可以幫助讀者對中國文字和現實文學的表現力增加一點信心,也應該承認這在“五四”以來的散文領域中,算是別辟一境。”這評論有深刻的見解,也很公道,會引起作家與散文愛好者的思考。讀《聽聽那冷雨》還可以感受到余光中對散文藝術的多方面探索。他努力開拓散文“可讀性”的范圍。所謂“讀”,不僅染人以目,感人于心,還講求易誦之于口,悅之于耳。為此,他十分注意詞語的音韻美,化古求新,別具一格。疊字疊句的用法在他筆下出神入化了,讓人一看便不禁吟哦。余氏對李清照的詞風是偏愛的,“雨敲在鱗鱗千瓣的瓦上,則遠而近,輕輕重重輕輕”,這句話師承《聲聲慢》,但他更注重的是在繼承基礎上的發展。這句,“譬如憑空一個‘雨’字,點點滴滴,滂滂淪淪,淅瀝淅瀝淅瀝,一切云情雨意,就宛然其中了?!悲B字連綿,表態、動態、聲響三番俱出,把“雨”字的質感寫活了。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善用疊字,“詩化”散句,似乎也可稱作 “余光中現象”,讀起來有醉人的韻味,那巧構的諧音辭格又毅出一連串的遐想。再如“即使有雨,也隔著千山萬山,千傘萬傘”一句,“山”、“傘”湘諧,借喻妥帖,寄寓著無盡的憂思與遺憾。桐城文人“因聲求氣”的觀點,在余光中的散文里得到的印證和發展。
有時,作者也排出個把長句,但不累贅,仿佛如歌的行板。他拿手的還是讓短語、短句參差跳躍產生出珠落玉盤的`效果,讀這句便知此說不謬:“聽聽,那冷雨??纯?,那冷雨。嗅嗅聞聞,那冷雨,舔舔吧,那冷雨。”不僅可誦簡直可唱了。人們得到了啟示:詩句要有節奏,散句也要有節奏;而這節奏千變萬幻,調度得當便是藝術。
同類語或近義詞的連用在文中也不乏見?!安贿^說到廣義,他同樣也是廣義的江南人,常州人,南京人,川娃兒,五陵少年?!币幌伦訏哌^萬千山水,大陸風情,如數家珍。再看這句;“大陸上的秋天,天論是疏雨滴梧桐,或是驟雨打荷葉,聽去總有一點凄涼,凄清、凄楚。于今島上回味,則在凄楚之外,更籠上一層凄迷。一字之別,入木三分。
讀余光中的散文,對于愛好古典文學的人來說,則常有會心,時而頜首;對于發蒙于新文學的青年來說,則知、美兼得,受益匪淺。當然,細心者也會發現余文中亦有西化句型雜陳其間,另有意趣。這表明在對待“民族化”的問題上余光中既堅持主腦又不偏頗自囿,至于文中大跳躍式的聯想和具有現代風格的“情影置換”更能證明這一點。
【聽聽那冷雨 原文節選】
驚蟄一過,春寒加劇。先是料料峭峭,繼而雨季開始,時而淋淋漓漓,時而淅淅瀝瀝,天潮潮地濕濕,即連在夢里,也似乎有把傘撐著。而就憑一把傘,躲過一陣瀟瀟的冷雨,也躲不過整個雨季。連思想也都是潮潤潤的。每天回家,曲折穿過金門街到廈門街迷宮式的長巷短巷,雨里風里,走入霏霏令人更想入非非。想這樣子的臺北凄凄切切完全是黑白片的味道,想整個中國整部中國的歷史無非是一張黑白片子,片頭到片尾,一直是這樣下著雨的。這種感覺,不知道是不是從安東尼奧尼那里來的。不過那一塊土地是久違了,二十五年,四分之一的世紀,即使有雨,也隔著千山萬山,千傘萬傘。二十五年,一切都斷了,只有氣候,只有氣象報告還牽連在一起,大寒流從那塊土地上彌天卷來,這種酷冷吾與古大陸分擔。不能撲進她懷里,被她的裾邊掃一掃吧也算是安慰孺慕之情?!?/p>
這樣想時,嚴寒里竟有一點溫暖的感覺了。這樣想時,他希望這些狹長的巷子永遠延伸下去,他的思路也可以延伸下去,不是金門街到廈門街,而是金門到廈門。他是廈門人,至少是廣義的廈門人,二十年來,不住在廈門,住在廈門街,算是嘲弄吧,也算是安慰。不過說到廣義,他同樣也是廣義的江南人,常州人,南京人,川娃兒,五陵少年。杏花春雨江南,那是他的少年時代了。再過半個月就是清明。安東尼奧尼的鏡頭搖過去,搖過去又搖過來。殘山剩水猶如是。皇天后土猶如是。紜紜黔首紛紛黎民從北到南猶如是。那里面是中國嗎?那里面當然還是中國永遠是中國。只是杏花春雨已不再,牧童遙指已不再,劍門細雨渭城輕塵也都已不再。然則他日思夜夢的那片土地,究竟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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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聽聽那冷雨》散文賞析
文章雖說通篇寫雨,寫愁,寫離怨,但決不借那朦朦的愁云蒙蒙的雨幕來晦澀自己的觀點,他勇敢地涉足讓庸人卻步的政治湍流,有意讓作品的社會意義、美感價值經歷洗禮和考驗。此文開篇,作者便將在凄風冷雨中產生的單調感順勢遷延為對歷史與現實的喟嘆:“雨里風里,走入霏霏令人更想入非非。想這樣子的臺北凄凄切切完全是黑白片的味道,想整個中國整部中國的歷史無非是一張黑白片子?!边@妙喻準確、簡賅、新鮮,下筆時全然不想著會開罪于何人,只是讓藝術把真情實感饋返給現實——它的母體。大凡真愛,便不必諱言,無須粉飾,且讀這一句吧:“大寒流從那塊土地上彌天卷來,這種酷冷吾與大陸分擔,不能撲進她懷里,被她的裾邊掃一掃也算是安慰孺慕之情?!边@聲音來自臺北,1974年。不是“箴言”,卻是“真言”!想當時,正統作家群中詩以“鶯歌”,文以“燕舞”,不乏其人,愧殺,愧殺!用藝術偽裝現實,藝術只能淪落。
余光中正視現實的勇氣還表現在他不沉湎于歷史的“杏花春雨”,也不輕信來自官邸或酒肆的傳言。他思索、辨析:“日思夜夢的那片土地,究竟在哪里呢?”“在報紙的頭條標題里嗎?還是香港的謠言里?還是傅聰的黑鍵白鍵馬思聰的跳弓撥弦……”。難怪他要寫冷雨,聽冷雨,嗅冷雨——“淋淋漓漓”的雨絲能清醒頭腦,“淅淅瀝瀝”的雨聲能增聰聽功,“爽爽新新”的雨香則沁心潤脾。冷雨,冷語,冷靜的肺腑之語。
行文中,作者決不忽略文字的美感價值。冷雨中誘出了祖宗的詩韻,君不見“渭城朝雨浥輕塵”、“清明時節雨紛紛”都以“變奏曲”形式流韻在字里行間。作者的“情絲”與雨絲始終交織著,在冷雨中憶起了初臨孤島時的“凄迷”,也憶起了初戀時的溫馨。他相信“商略黃昏雨”的意趣,只有在中國方要盡享,也許在基隆的港堤上,也許在四川的池塘里。他想起辭書中“雨”部字塊的繁紜,米家山水畫的云情雨意,王禹偁為聽雨而造的竹樓以及現今雨城中千傘萬傘的。奇觀。
雨連著臺島與大陸,連著悠悠的歷史與難盡人意的現實。盡管為文的契機是感慨于海峽兩岸“參商太久”,但此文的審美對象是雨,所以作者一直是用雨來濯滌自己的愁緒,用雨來勃發讀者的情趣。至于載什么“道”,完全沒必要讓藝術去屈就。真正的藝術本身自有揚善祛惡,昭示美與光明的功能。關鍵是那藝術要真,不要偽,每個藝術品種都要遵從自身規律去反映現實。唯其如此,也就必定能與當代生活節奏同步了。
余光中的散文創作實踐對我們上述的分析做了令人信服的回答。文壇宿耆柯靈說:“《聽聽那冷雨》直接用文字的雨珠,聲色光影,密密麻麻,縱橫交織而成。這也許可以幫助我們對中國文字和現代文學的表現力增加一點信心,也應該承認這在‘五四’以來的散文領域中,算是別辟一境?!边@評論有深刻的見解,也很公道,會引起作家與散文愛好者的思考。讀《聽聽那冷雨》還可以感受到余光中對散文藝術的多方面探索。他努力開拓散文“可讀性”的范圍。所謂“讀”,不僅染人以目,感人于心,還講求易誦于口,悅之于耳。為此,他十分注意詞語的音韻美,化古求新,別具一格。疊字疊句的用法在他筆下出神入化了,讓人一看便不禁吟哦。
余氏對李清照的詞風是偏愛的,“雨敲在鱗鱗千瓣的瓦上,由遠而近,輕輕重重輕輕”,這句法顯然師承《聲聲慢》,但他更注重的是在繼承基礎上的發展??催@句,“譬如憑空寫一個‘雨’字,點點滴滴,滂滂沱沱,淅瀝淅瀝淅瀝,一切云情雨意,就宛然其中了?!?/p>
疊字連綿,表態、動態、聲響三番俱出,把“雨”字的質感寫活了。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善用疊字,“詩化”散句,似乎也可稱作“余光中現象”,讀起來有醉人的韻味,那巧構的諧音辭格又轂出一連串的遐想。再如“即使有雨,也隔著千山萬山,千傘萬傘”一句,“山”、“傘”相諧 ,借喻妥帖,寄寓著無盡的憂思與遺憾。桐城文人“因聲求氣”的觀點,在余光中的散文里得到了印證和發展。
有時,作者也排出個把長句,但不累贅,仿佛如歌的行板。他拿手的還是讓短語、短句參差跳躍產生出珠落玉盤的效果,讀這句便知此說不謬:“聽聽,那冷雨。看看,那冷雨。嗅嗅聞聞,那冷雨,舔舔吧,那冷雨?!辈粌H可誦簡直可唱了。我們得到了啟示:詩句要有節奏,散句也要有節奏;而這節奏千變萬幻,調度得當便是藝術。
同類語或近義詞的連用在文中也不乏見。“不過說到廣義,他同樣也是廣義的江南人,常州人,南京人,川娃兒,五陵少年?!币幌伦訏哌^萬水千山,大陸風情,如數家珍。再看這句:“大陸上的秋天,無論是疏雨滴梧桐,或是驟雨打荷葉,聽去總有一點凄涼,凄清、凄楚。于今在島上回味,則在凄楚之外,更籠上一層凄迷了?!币蛔种畡e,入木三分。
讀余光中的散文,對于愛好古典文學的人來說,則常有會心,時而頷首;對于發蒙于新文學的青年來說,則知、美兼得,受益匪淺。當然,細心者也會發現余文中亦有西化句型雜陳其間,另有意趣。這表明在對待“民族化”的問題上余光中既堅守主腦又不偏頗自囿,至于文中大跳躍式的聯想和具有現代風格的“情景置換”更能證明這一點。
知識擴展:《聽聽那冷雨》讀后感
《聽聽那冷雨》是余光中的散文代表作,正如《荷塘月色》之于朱自清。初讀《聽聽那冷雨》,不由大驚:散文可以如此寫?細讀之則手不釋卷。余光中曾戲稱:“右手寫詩,偶爾左手寫散文,算是副產品?!钡@樣的副產品在當代散文家中有幾人能出其右?
詩一樣的充滿跳躍聯想的語言是《聽聽那冷雨》的最大特色。作者在文中大量動用了迭字句。文章開始,就對雨作盡情的描繪:時而淋淋漓漓,時而淅淅瀝瀝,天潮潮地濕濕······一句就寫出雨的形聲。接著他跳躍聯想,寫道:······即使在夢里,也似乎把雨傘撐著······這句奠定了整篇一種“憂傷”的基調。馬上,他大膽想象:整個中國整部中國歷史無非是一張黑白片子,片頭到片尾,一直這樣下著雨。此時,我窒息般地感覺到余光中內心那種深深的鄉愁以及愛國情懷。
本文恰似一首長詩,字字句句,充滿令人驚奇的詩的意象。作者筆下的雨時而是“黑白片子”,時而是“宋畫”,時而是“一滴濕漉漉的靈魂”,時而是“溫柔的灰美人”等等。作者憑非凡的才力和卓越的想象力,把鄉愁化為種種意象,而意象又于作者的某段人生遭遇及心靈歷程相連相融??芍^情絲和雨絲交織。
余光中用詩樣的語言對雨進行視覺、聽覺、嗅覺等多方面感覺進行描寫,字里行間,古詩韻味俯拾即是,例“牧童遙指”,“劍門細雨渭城輕塵”,“杏花春雨江南”。愛好古典文學者看本文,時時會心一笑。而喜愛現代風格的讀者也不會失望,例“雨是潮潮濕濕的音樂下在渴望的唇上舔舔那冷雨”一句,已令許多所謂的現代詩人汗顏。
語言是思想的載體,語言沒有音樂味,何能成為作家?同樣,思想不深邃,更是不成作家。余光中將思想完美融入語言,正如他所說:一位出色的散文家,當他的思想和文字相遇,美如鹽撒于燭,會噴出七色的火花。我讀書,常愛劃句,但是讀《聽聽那冷雨》,竟然摘不下一?
文壇宿耆柯靈說:《聽聽那冷雨》直接用文字的雨珠,聲色光影,密密麻麻,縱橫交織而成。這也許可以幫助我們對中國文字和現代文學的表現力增加一點信心,也應該承認這在五四以來的散文領域中,算是別辟一境。評論毫無過獎,也深刻公道。
聽聽,那冷雨??纯?,那冷雨。嗅嗅聞聞,那冷雨,舔舔吧,那冷雨。雨在他的傘上這城市百萬人的傘上雨衣上屋上天線上,雨下在基隆港在防波堤海峽的船上,清明這季雨。雨是女性,應該最富于感性。雨氣空而迷幻,細細嗅嗅,清清爽爽新新,有一點點薄荷的香味,濃的時候,竟發出草和樹林之后特有的淡淡土腥氣,也許那竟是蚯蚓的蝸牛的腥氣吧,畢竟是驚蟄了啊。也許地上的地下的生命也許古中國層層疊疊的記憶皆蠢蠢而蠕,也許是植物的潛意識和夢緊,那腥氣。
第三次去美國,在高高的丹佛他山居住了兩年。美國的西部,多山多沙漠,千里干旱,天,藍似安格羅薩克遜人的眼睛,地,紅如印第安人的肌膚,云,卻是罕見的白鳥,落基山簇簇耀目的雪峰上,很少飄云牽霧。一來高,二來干,三來森林線以上,杉柏也止步,中國詩詞里“蕩胸生層云”或是“商略黃昏雨”的意趣,是落基山上難睹的景象。落基山嶺之勝,在石,在雪。那些奇巖怪石,相疊互倚,砌一場驚心動魄的雕塑展覽,給太陽和千里的風看。那雪,白得虛虛幻幻,冷得清清醒醒,那股皚皚不絕一仰難盡的氣勢,壓得人呼吸困難,心寒眸酸。不過要領略“白云回望合,青露入看無”的境界,仍須來中國。臺灣濕度很高,最饒云氣氛題雨意迷離的情調。兩度夜宿溪頭,樹香沁鼻,宵寒襲肘,枕著潤碧濕翠蒼蒼交疊的山影和萬綴都歇的俱寂,仙人一樣睡去。山中一夜飽雨,次晨醒來,在旭日未升的原始幽靜中,沖著隔夜的寒氣,踏著滿地的斷柯折枝和仍在流瀉的細股雨水,一徑探入森林的秘密,曲曲彎彎,步上山去。溪頭的山,樹密霧濃,蓊郁的水氣從谷底冉冉升起,時稠時稀,蒸騰多姿,幻化無定,只能從霧破云開的空處,窺見乍現即隱的一峰半塹,要縱覽全貌,幾乎是不可能的。至少上山兩次,只能在白茫茫里和溪頭諸峰玩捉迷藏的游戲?;氐脚_北,世人問起,除了笑而不答心自問,故作神秘之外,實際的印象,也無非山在虛無之間罷了。云絳煙繞,山隱水迢的中國風景,由來予人宋畫的韻味。那天下也許是趙家的天下,那山水卻是米家的山水。而究竟,是米氏父子下筆像中國的山水,還是中國的山水上只像宋畫,恐怕是誰也說不清楚了吧?
余光中散文作品《聽聽那冷雨》賞析
《聽聽那冷雨》是著名詩人余光中的散文作品。這篇散文抒寫的是深深的思鄉情緒。下面一起來欣賞下!
《聽聽那冷雨》是余光中散文的代表作,如何來欣賞它呢?我認為應該把握以下幾點:
一。雨之味———潮濕凄冷
“驚蟄一過,春寒加劇。先是料料峭峭,繼而雨季開始,時而淋淋漓漓,時而淅淅瀝瀝,天潮潮地濕濕,即連在夢里,也似乎把傘撐著。而就憑一把傘,躲過一陣蕭蕭的冷雨,也躲不過整個雨季。連思想也都是潮潤潤的?!?/p>
“驚蟄”雖過,料峭春寒,撲面而來不是溫暖的楊柳風,而是那淋淋漓漓、淅淅瀝瀝的“蕭蕭的冷雨”,這“冷雨”的意象給人潮濕凄冷的感覺,一時間,“天潮潮地濕濕”,仿佛這天與地,還有天地之間的萬事萬物,甚至“思想”都浸潤在潮濕的雨氣之中。文章一開始,就這樣把讀者“扔到”了鋪天蓋地的雨的世界,徹頭徹尾地淋上一個“雨季”的冷雨,讀來頓感“寒”入骨髓,“潮”潤心靈,在雨里風里,跟著作者“走入霏霏更想入非非”。
這“霏霏”的感覺讓人產生“非非”的遐想,它不僅使人感到“冷雨”的形象鮮明生動,更使人聯想到在這冷雨中情感蘊藉的作者,以及作者心中濃郁的鄉愁。如此,從感覺出發的描寫就產生了諸多“象外之象”、“味外之味”。
二。雨之色———黑白灰暗
“想這樣子的`臺北凄凄切切完全是黑白片的味道,想整個中國整部中國的歷史無非是一張黑白片子,片頭到片尾,一直是這樣下著雨的?!薄捌呤甏呐_北不需要這些,一個樂隊接一個樂隊便遣散盡了。要聽雞叫,只有去《詩經》的韻里尋找?,F在只剩下一張黑白片,黑白的默片?!薄x到這些文字,我們又不由地跟隨余光中先生筆觸,仿佛置身于“黑白片的味道”的雨中臺北街頭,回顧“黑白片子”的“整個中國整部中國的歷史”,佇立雨中,滿眼皆是灰或黑的暗調。臺北本來富庶繁華,歷史原也色彩絢麗,然而為何在作者眼中卻呈現出灰暗、單調的色彩呢?他要借此傳達一種怎樣的心情?
我們知人論世,溯流尋蹤,探尋語言和語言傳遞感覺背后的答案,終于在一番“尋覓探訪”之后發現,之所以全文籠罩在黑白灰暗的色調之中,那是因為:一是臺灣的雨季很長,雨天總是灰蒙蒙、霧蒙蒙的。
二是對七十年代大陸的文革政治運動滌蕩文化,感到痛心憂懼。三是安東尼奧尼的片子所傳遞出的信息也呈現出灰暗的色彩。四是母親去世,自己悲痛欲絕,眼中一切景物都失去了顏色?!耙磺芯罢Z皆情語”,我們緣文入景,由景入情,從感覺出發,細細品味,一步步走進作者的情感世界。
三。雨之聲———凄切纏綿
作者在文中幾乎把聽覺、視覺、嗅覺甚至味覺都調動起來,和觸覺的“冷”融為一體。但是,這些都是為了陪襯聽覺,在聽覺上表現雨的美感,也就是鄉愁的詩意?!坝晔且环N回憶的音樂,聽聽那冷雨,回憶江南的雨下得滿地是江湖下在橋上和船上,也下在四川的秧田和蛙塘下肥了嘉陵江下濕布谷咕咕的啼聲?!?/p>
作者借鑒漢賦的鋪排手法,并且駢散結合,長短參差,力求行文節奏緩疾有致,如歌行板。讀者從字里行間獲得的感覺就像是作者記憶中江南的秋雨,或長或短,或緩或疾,文字的節奏就像是合著秋雨的節拍,隨之跳動,隨著情感的需要,跌宕起伏,當情到濃烈時,甚至連標點符號都可以省去,連成一氣,讀來音律優美,情韻俱生。
又如:“大陸上的秋天,無論是疏雨滴梧桐,或是驟雨打荷葉,聽去總有一點凄涼,凄清,凄楚。于今在島上回味,則在凄楚之外,更籠上一層凄迷了。饒你多少豪情俠氣,怕也經不起三番五次的風吹雨打?!薄笆栌辍钡温湓谖嗤┤~上的聲音和“驟雨”敲打在荷葉上的聲音,對于俗心人聽來,兩者并無殊異,不過爾爾。但在作者敏感的心中,“聽去總有一點凄涼,凄清,凄楚”,且“更籠上一層凄迷了”。這種“凄迷”的美感,我們讀來似曾相識,因為它來自中國古典美學傳統。
“疏雨滴梧桐”喚醒了我們對李清照詞句“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的記憶。而雨打荷葉之聲,則可 ”除此之外,文章中引用或仿用中國古典詩詞典故就有十多處,可以說是信手拈來,涉筆成趣,表現出作者對中國古典詩詞的熱愛。由此可見,余光中的愁悵是一種鄉愁,而且不是一般的鄉愁,而是一種文化鄉愁,是對中國古典文化的熱愛與眷戀。
然而,讓人痛心的是,這些慰藉心魂的“美”的雨聲,最終也消失了,“瓦的音樂成了絕響。千片萬片的瓦翩翩,美麗的灰蝴蝶紛紛飛走,飛入歷史的記憶?!迸_北迎來了“公寓的時代”,所謂的現代文明一步步地擠壓著傳統文化的空間,“美”也一步步逝去。閱讀至此,似乎有一股隱然其中、苦澀悲愴的意味自心間溢出,又似乎聽到有悠悠鐘聲自曠遠山寺飄然而來,將不盡之意寄寓在言語之外。
【作者簡介】余光中,男,1928年10月21日生于南京,籍貫福建泉州市永春縣桃城鎮洋上村(母為江蘇人,故也自稱“江南人”)。詩人。曾任臺灣中山大學文學院院長、當代著名評論家。主要作品有《鄉愁》《余光中經典》《傳說》,其中《傳說》獲臺北新聞局金鼎獎歌詞獎。
《聽聽那冷雨》是著名詩人余光中的散文作品。這篇散文抒寫的是深深的思鄉情緒,這種鄉情主要是通過雨聲的描寫流淌而出的,借冷雨抒情,將自己身處臺灣,不能回大陸團聚的思鄉情緒娓娓傾訴,但另一方面這種鄉情也表現在他在文中化用的詩詞里面,中國古典詩詞的意趣在被賦予生命的冷雨中表現得更淋漓盡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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