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旅游中巴車停在路邊一棵大芒果樹的陰影里，陽光濃烈，眼睛有些睜不開。天藍得像一塊色彩潤澤的藍綢布，空曠高遠。

突然前方響起了鑼鼓聲，音樂也響起來了，人們都往舞臺那邊跑，原來當天是東方市江邊鄉一年一度的黎族傳統節日——“山欄節”。

“山欄節”是黎族人最隆重的節日之一，家家戶戶都會提前腌制魚茶、肉茶，釀造山欄米酒，以備節日那天給家人和客人享用。節日那天大清早，男人們忙著殺豬宰牛，女人們忙著制作糍粑。太陽剛升起來，每戶人家都會擺上豬肉、糍粑、米酒等供品祭拜祖先，鳴放鞭炮祈求祖先保佑平安，來年風調雨順有個好收成。吃過團圓飯后，孩子們則穿著節日服裝，三五成群到村子旁邊蕩秋千，盡情的玩耍。大人們走家串戶，訪親會友，互道吉祥。這樣的情形要持續三天三夜，有些類似于漢族的春節。

我坐在烈日里，身邊被村民們圍得水泄不通。節目一個接一個，有獨唱、男女對唱、大合唱、有四重唱、群舞、原生態舞蹈，還有廣場舞。

一位黎族姑娘上臺演唱了一首黎族歌，一開口便震驚全場。“依呀，依哎呀……”那聲音清脆悅耳，仿佛不是從喉嚨里唱出來的，而是從身后的大山里傳出來的百靈鳥的鳴叫。然后越來越高，越來越嘹亮，像很多很脆的玻璃珠子猛烈地碰撞在一起，碎了，散得到處都是。雖然一句都沒有聽懂，但是那嗓音響徹整個山莊，直往人耳朵里鉆，往人心里鉆。

我最喜歡黎族的原生態舞蹈，極具民族特色，又獨一無二。黎族的原生態舞蹈《王者之路》，音樂單調，僅一男一女兩人伴奏，一人執鑼敲鑼，一個背鼓擊鼓，而舞者的動作緩慢粗獷，充滿力量。沒有其他音樂，也沒有歌聲，只有簡單的肢體語言不斷重復，在舞的過程中似乎有對峙、爭執和搶奪，仿佛在講敘一個古老的民間傳說。

《王者之路》展示的是力量和粗獷，最原始的欲望碰撞，勇者為王。王者之路充滿艱辛和困苦，但民族之勇士能夠在殘酷的爭奪中勝出，從而成為王者。

我總覺得黎族原生態舞蹈里帶有濃厚的祭祀色彩。他們敬畏天地、神靈、祖先和一切神奇的力量，他們心里有崇拜和畏懼，有信仰和希望。這正是我們在城市生活中日益缺失的，我們困惑，我們害怕。害怕心里無所畏懼和沒有信仰，但卻被時代的洪流推著毫無追求和夢想地朝前走。所以當我們在一個地方尋覓到這種原始的，觸動內心的，用肢體語言來解說民族情懷的舞蹈時，人們內心的感受是震憾和復雜的。

說我們沒見過面

見面也不說話

因為我們也不認識

說話你也不應

如果你不喜歡我

我們就不要說太多

……

這是黎族小伙澳雅風組合演唱的一首黎語歌《沒見過面》，這首歌的起調特別有韻味。由其中一個小伙子起，他先是用低沉的嗓音發出：“rien gha！（黎語）……啊！……啊……”這調子介于詠嘆與哼唱之間，后面的“啊”字拖得很長，其他三位歌手馬上跟上一起哼唱，聲勢一下就浩蕩起來。然后第二輪又開始了，又是一聲，“rien gha！……啊！……啊……”等后面的三位一跟上，那起調的小伙子就馬上抬高聲音聲嘶力竭地唱出來那個“啊”字，仿佛要拼盡全力，另外三位則開始伴奏，“叮當當，叮當當，叮當當，叮當當……”

這是一首很耐聽的黎語歌，節奏感很強，中間段插了幾句說唱，和前后卻那么融洽。音樂結束時四位歌手跳起來，猛地擊一下手中的鼓，大喊一聲“嘿！”民族彪悍的味道立馬就出來了。整首歌歡快詼諧，體現出黎族人熱情好客、寬容大量、不拘小節又團結互助的精神。

白查村的黎苗族姑娘準備了很多特色小吃，有三色飯、魚茶、肉茶、糍粑、山蘭米酒等，每個遠方來的客人都可以隨意品嘗。她們穿著民族的節日盛裝，微笑著，明眸浩齒，嬌羞動人。

中午吃飯時我遇見了澳雅風組合，我對他們的音樂著迷，想聽他們唱歌。但他們那黎族人特有的熱情勁又上來了，非要勸我喝酒。黎家的山蘭酒甜得醉人，我竟喝多了。飯桌了，澳雅風組合又唱又跳，唱得所有的客人都圍過來瘋狂拍照、攝影。

直到上車離開白查村，我嘴里還殘留著魚茶的香酸味，耳邊還回響著韻味濃濃的黎族歌曲。

我真的醉了，臉頰緋紅。車開出去好遠了，看著窗外漸行漸遠的白查村，我心里突然涌出一絲傷感，這傳統的黎族山欄節，這場音樂的盛宴，不知道我這一輩子還能遇見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