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你會發(fā)現(xiàn)各行各業(yè)里都有那么多可愛的人。他們平凡的故事里寫滿了堅韌與熱愛、責任與擔當，他們鮮活的日子閃爍著屬于奮斗者的動人光芒。我們?yōu)橐稽c一滴的成就喝彩，也為正奮斗著的你、我、他點贊！
4年前，我跟許琨有過一面之緣。他是中國科學院昆明植物研究所麗江高山植物園的主任。我知道他2006年從昆明遠赴麗江高山植物園，十幾年如一日跟高山植物打交道，背后一定有很多故事。
最近，趁著去麗江采訪，我再赴玉龍雪山腳下的麗江高山植物園。那幾天，許琨正在蒼山采種，他的同事和凌峰便帶著我重走麗江高山植物園。
4000多畝的園區(qū)，可真不小，涵蓋了森林、草甸，有陰坡也有陽坡，還帶個小湖泊。和凌峰介紹，上千種種子植物在這兒得到就地保護。園區(qū)海拔從2600米一直爬升到3600米，再加上建設(shè)的人工溫室，為滇西北、橫斷山區(qū)高山植物的遷地保護創(chuàng)造了好條件。
恰逢陰天，玉龍雪山的寒意，很快把我們趕進了溫室。幾年不見，國家重點保護植物紅豆杉、水青樹等變粗了許多，藥用植物不僅添了新物種，還有了克隆苗。野外只能長十幾厘米高的綠絨蒿，在溫室里因為生長條件優(yōu)越，更是長得比人還高。和凌峰說，野外物種千千萬，而保護者有限，所以，珍稀瀕危植物、藥用植物、高山觀賞花卉等有重要科研和經(jīng)濟價值的物種可以優(yōu)先入園。
每年9月到12月，是高山植物結(jié)種季節(jié)，許琨他們自然要跟到野外。“守家”的和凌峰也閑不下來，晾曬采集回來的種子，這還不算復雜；時不時走訪溫室，卻沒那么簡單——海拔3600米的溫室走上去只能靠一雙腳，一趟來回就要一個半小時。趕上要做實驗，還得自己帶飯。
麗江條件比不上昆明，野外采集更要風餐露宿。4年前，我曾問許琨為啥要來這兒。他說：“這么多高山植物在這里，我恰恰就是研究高山植物的，就這么簡單。”堅守，是職責所在，但也離不開熱愛，再加上國家持續(xù)加大對科研的支持，許琨覺得自己趕上了好時候。
行走間，正好碰上許琨從蒼山回來。他說，今年是他第三次去蒼山，除了挨個山頭采集種子，這趟還有個重要的目標，就是帶新入園同事熟悉野外。現(xiàn)在經(jīng)費有保障，戶外裝備武裝到了牙齒，安全性、舒適度都跟老一輩不可同日而語。即便如此，不期而遇的蛇蟲野獸，突如其來的狂風暴雪，甚至是一不留神踩空滾落山崖，都會威脅種子采集者的安全。
“要隨緣，不要去挑釁大自然。”許琨叮囑。橫斷山區(qū)一座山上，少說有上千種植物，去早了花還在開，去晚了果已落。所以，不能想著一勞永逸、一次性采集完。
要“隨緣”，植物的遷地保護便只能靠一次次時間的累積。珍稀瀕危植物野外種群數(shù)量稀少，得盡量避免移栽。為了采集玉龍杓蘭的一粒種子，保護者跑了好幾趟：好不容易找到植株，卻發(fā)現(xiàn)不是種子成熟季；算著該成熟了，再去時發(fā)現(xiàn)果莢早已開裂，種子了無蹤跡；來年為了獲取更多種子，干脆進行人工授粉，再次上山，才采集到合格種子。
有些許遺憾，幾乎是每次出差的常態(tài)。可因為熱愛，許琨他們也習慣了遺憾。許琨說：“其實沒采集到種子并不代表沒有收獲。我們知道某一片區(qū)域有什么物種，某個物種分布在什么地方，本身就有價值。”
成功采集到的種子，一部分會寄到中國西南野生生物種質(zhì)資源庫長期保存，一部分留在麗江高山植物園做備份。不過，對許琨來說，這并非保護的終點，而是新起點：種子能不能成功萌發(fā)？能否實現(xiàn)人工擴繁、進而有效利用？備份的種子，許琨會拿出來開展萌發(fā)試驗，記錄物種的萌發(fā)條件，為后來的研究、利用積累數(shù)據(jù)。比如，杓蘭屬植物觀賞價值高，許琨嘗試過直接播種，可連胚乳都沒有發(fā)育成熟的玉龍杓蘭發(fā)芽率極低；又嘗試無菌萌發(fā)，各種溫度、濕度、光照試一遍，才終于掌握了萌發(fā)條件。但是，這還沒結(jié)束。萌發(fā)了不代表能成功移栽，不少蘭科植物與真菌共生，想要掌握每種杓蘭屬植物的繁育條件，依然長路漫漫。
這幾年，麗江高山植物園已經(jīng)實現(xiàn)上千種植物的遷地保護。“滇西北有成千上萬個物種，哪怕我干到退休，也沒法實現(xiàn)全覆蓋。試錯的次數(shù)多了，慢慢就能找到對的方式。就算我沒成功，后來者也可以‘避坑’。”許琨說，植物園是個團隊，一代人攻克不了，下一代人可以接著試驗。
我問，麗江高山植物園建園20多年，有哪些“世界首個”“全國領(lǐng)先”？許琨自豪地應(yīng)答：“那可太多了，很多高山植物只有咱們這有，只要做，就是全國甚至全世界第一個。”
在許琨看來，可持續(xù)利用是更高層級的保護。他們把滇重樓育種時間從兩年半壓縮到了半年，送出去了幾十萬株重樓苗。回訪時，農(nóng)戶調(diào)侃許琨：“你育的重樓苗，沒我們現(xiàn)在育得好！”聽到這話，許琨卻格外高興——市場上人工種植的多了，也就意味著野外采挖的壓力小了。這幾年，重樓價格下跌，很少有人再上山專門采挖重樓。許琨覺得欣慰：“野生植物還是要好好生活在野外。”
如今的麗江高山植物園，庫里有種子，溫室有，還有配套的生物技術(shù)。從保護到利用、由科研到科普，麗江高山植物園逐漸搭建起全鏈條保護體系。我問許琨，咋就沒想過停下來，許琨反問：“能做為啥不多做？”
見到陳艷輝的時候，那輛摩托車正停在堂屋門口。坐墊的皮革磨得锃亮，輪輻上的泥土半是剝落，半是附著。
“到底是六七年了，載著我們。”陳艷輝說著，邊和父親陳二文整理她的書包。書包同樣背了些許年頭，粉筆、量尺、七巧板、識字圖、課本……陳艷輝什么都想往里邊裝，拿出拿進，舍棄了好幾樣，最后還是塞得鼓鼓囊囊。
戴上頭盔，陳二文把穩(wěn)車龍頭，陳艷輝靈巧一跨，穩(wěn)當坐上。油門一擰，小小的摩托車，就喘著粗氣，突突跑上了起起伏伏的鄉(xiāng)村公路。
這對父女，一個是湖南茶陵縣界首鎮(zhèn)白洲小學教師，一個是鎮(zhèn)中心小學教師。此行，是去約10公里外的大新村，那里有個孩子，因為罹患先天性疾病，無法隨校就讀。
重疾難醫(yī)，但他們不放棄每一個孩子接受教育的權(quán)利。為了這群特殊的兒童，許多教師走上了漫漫送教路。去年8月，聽聞陳艷輝的故事，我輾轉(zhuǎn)200余公里，決定跟她走上一遭。
“不成，不成！”擔心我有擠上摩托的想法，陳艷輝趕緊制止。在送教這條路上奔波久了，風里走過，雨里走過，烈日下走過，冰雪里走過，只有她明白，危險如影隨形。
車行鄉(xiāng)道上，路邊偶有人熱情地打招呼——因常年夾著小黑板給特殊孩子騎行送教，父女二人“摩托車上的小課堂”被很多村民熟知。
回應(yīng)的通常是陳艷輝，父親陳二文是一刻不敢分神松懈。道路起伏曲折，山風時緊時慢，有時掃過小黑板，吹得摩托車有些搖晃。一愣神的剎那，小摩托駛遠了，我依稀覺得父女倆駕著一葉扁舟，駛?cè)肓酥R的海洋里。
送教之路不輕松。陳艷輝送教過的22個孩子中，最遠的家住20多公里外的偏僻山村。8年前，她率先成為茶陵縣較早一批送教老師。先打“摩的”去學生家里，返回就只能碰運氣看有沒有老鄉(xiāng)能順一程。
她記不清，多少次壯著膽子，摸黑走在曲折的鄉(xiāng)村公路上——遠處，老鴉在山林啼鳴，近處，青蛙在田野聒噪。沒有星光的日子里，間或有車路過，車燈才將前方的路照亮。
心疼女兒辛苦，陳二文給女兒買了一輛輕便摩托車代步，“又擔心她剛學會騎車不安全，一開始我就載著她去。”一來二去，陳二文自己也被女兒所打動，便申請加入，同樣成為送教老師，搭檔陳艷輝一起送教。
陳二文記得，有年冬天去一個孩子家。去程，還只見天上厚厚地積著云，兩個小時后上完課走出孩子家大門，已是遍地冰雪。那一趟歸程，原本僅需約半小時，父女二人愣是狼狽地騎了一個半小時，中間還幾次險些滑落路邊水溝。
頂著烈日酷暑，冒著秋冬冷雨，父女兩人肩并肩，這一送又是6年多，行程達數(shù)萬公里。顛行在鄉(xiāng)間的摩托，成了不少孩子的寄托。
在大新村，熟悉的摩托車聲響才落下，“小美在家嗎？”陳艷輝照常扯開嗓子喊一聲。院子里的小狗剛作勢要吠叫，就看見一個小女孩踩著“咯咯咯”的歡快笑聲，飛也似的跑出來，一把抱住陳艷輝，嗓子里囫圇地發(fā)出兩個含糊不清的詞——那是獨屬于師生間的“暗號”。
陳艷輝至今記得，她上大學時走進福利院，就感受到特殊兒童的復雜又渴望被關(guān)愛的眼神。但8年前第一次參與送教上門時，她嘗試了許多辦法，都沒能跟孩子說上一句話，“哪怕我?guī)Я颂枪紱]辦法吸引她開口。”
后來，陳艷輝一邊翻閱大量資料、學習溝通技巧，一邊堅持上門，從跟家長敞開心扉交流開始，逐步讓孩子放下心理防備。6個月后，看著那個孩子歪歪扭扭地寫出了自己的名字，陳艷輝心中所有的情緒一下子釋放了。
因為不想耽誤孩子學習，2022年夏天，生第二個孩子的前三天，陳艷輝還在給一個孩子送教；生完不到一個月，摩托車又載著她奔忙在路上。
一次次上門的過程中，陳艷輝也不得不面對一個事實——在所有接受送教的罹患重癥以及重度、極重度和多重殘疾少年兒童中，有一部分病情難以逆轉(zhuǎn)，會逐漸加重直至無法挽救。這樣的孩子連信息交流都十分困難，還有送教的必要嗎？
有了摩托車以后，上門給孩子上完課，陳艷輝有時也不急著離開，而是留下來跟孩子的家長聊聊天，給他們講解基本的護理知識。
“送教上門讓特殊兒童的家庭感受到，社會在全力地關(guān)心愛護他們。”陳艷輝說，“只要有一個人在乎，我就有動力堅持下去。”在茶陵縣，2014年以來，有250多名孩子獲得送教上門。這背后，是130余名送教教師的接力和付出。
每到分別時，家長和孩子總是深望著陳艷輝陳二文摩托車遠去的影子，頻頻揮手——只有深處困境的家庭，才能明白那份對“擺渡者”的深切期盼。而令人欣慰的是，隨著送教上門工作的深入推進，接受送教的少年兒童，不少在康復、認知、生活適應(yīng)等多個方面發(fā)生積極變化。
“你看，小美的個子長高了，生活基本能自理了。”今年9月，陳艷輝發(fā)來照片，這個她送教數(shù)年、憐之愛之的女孩，正疊著衣服，笑容燦爛。
金秋時節(jié)，從沈陽出發(fā)向北，車子一路在大平原上馳騁。目力所及，涌動的稻浪、忙碌的身影、轟鳴的機器匯成一幅豐收美景。車行一個小時左右，進入鐵嶺市鐵嶺縣地界，鉆進遼河的臂彎里，就到了鎮(zhèn)西堡鎮(zhèn)木廠村。
趙家琦帶我徑直走到田埂上。這個26歲的返鄉(xiāng)大學生麻利地翻開綠瑩瑩的藤蔓，只見深藏在土里的塊莖早已把壟溝撐得裂開了一道道縫隙。扒開泥土，紅嘟嘟的地瓜露了出來。趙家琦削下一塊給我，放進嘴里，只覺肉質(zhì)脆嫩，甘甜多汁。
“我們這兒的地瓜叫‘甜掉牙’，烤熟后蜜汁流油、入口即化。”小時候起地瓜，趙家琦趁父母不注意，揣上兩三個地瓜就往河溝里奔，挖洞生火，等聞到一股誘人的香味，便手忙腳亂撥開灰燼，吃得滿嘴是灰。
借由一枚小小的地瓜，趙家琦過早地嘗到生活的甘和苦。“小時候賣地瓜正趕上秋冬時節(jié)，凌晨3點鐘就得到早市占攤位，東北的凌晨寒風刺骨，就算裹著軍大衣還凍得瑟瑟發(fā)抖。”陪父親進城賣過幾次地瓜，讓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2019年大學畢業(yè)后，趙家琦在沈陽找到了一份穩(wěn)定工作，可總放心不下父母，也惦記房前屋后的地瓜香。兩年后的一個冬天，趙家琦毅然辭掉工作，回到了木廠村，準備和父母一起種地瓜、賣地瓜。
當天晚上，她興致勃勃地給父母上了一堂課——從自己的大學專業(yè)市場營銷講到電商直播助農(nóng)新風口，從新農(nóng)人返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講到國家的，“用一句話總結(jié)就是，年輕人在農(nóng)村大有可為”。父親趙明初中沒讀完，對這些名詞似懂非懂，但看閨女說得起勁兒，終于點了點頭。
隔年春天，在女兒堅持下，老趙流轉(zhuǎn)土地，把“甜掉牙”地瓜從原本的20畝擴種到了60畝。可老趙心里犯難：“秋后收了地瓜賣不出去可咋辦？”
女兒說，要用點新方法。想要在電商平臺直播賣貨，積攢粉絲、提升人氣是重中之重。她在社交媒體平臺注冊了“鐵嶺趙鐵蛋”賬號，開始用短視頻記錄家鄉(xiāng)的風土人情，也把鏡頭對準自己，拍攝一個女大學生的返鄉(xiāng)生活。
“這里是我的家鄉(xiāng)，位于遼河北部，有著豐富種植經(jīng)驗的一個村子……”“雖然回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很難，但我堅信開在土壤里的花異常堅毅……”通過一段段樸素真誠的短視頻，“趙鐵蛋”開始為大伙所熟識，文文靜靜的大名趙家琦倒顯得有點生分。
這年9月底，地瓜豐收。“看這地瓜，黃瓤的不？稀瓤的不？烤熟以后滿屋飄香，這種地瓜就叫‘甜掉牙’……”趙家琦在小院里架起手機支架，正式開啟線上直播賣地瓜。鏡頭前，她一口土味鐵嶺話，連說帶比劃，邊吃邊講解，她輕松活潑、自帶喜感的風格，引來不少網(wǎng)友點贊下單。甚至還有家住周邊的網(wǎng)友，為了認識一下“趙鐵蛋”，特意開車來村里采購。
一場直播兩三個小時，少說能賣得上千元貨款，表面看似輕輕松松，實則背后大有門道。一到地瓜集中上市銷售的季節(jié)，趙家琦的嗓子啞得說不出話來。不光是直播中需要賣力吆喝、跟網(wǎng)友不停互動，更主要的是，賣貨過程中波折不斷，讓人著急上火。“才開始沒人關(guān)注，訂單少，上火；慢慢有了客流，但物流配送沒跟上，上火；再后來冬天發(fā)貨沒做好保溫，不少地瓜被凍傷，火氣更大……”關(guān)關(guān)難過關(guān)關(guān)過，她咬牙堅持。
第一年，趙家琦僅用40多天就賣出去了10多萬斤地瓜，擱以前，老趙趕一年早市也未必能賣完；第二年，種植規(guī)模擴大到100畝，豐收季一個月就賣出了20多萬斤，最遠發(fā)貨到新疆。
趙家琦一下成了村里的香餑餑。種蘑菇的老李家、養(yǎng)大鵝的老王家、種草莓的老劉家，紛紛上門來請她給支支招。她概不推辭，帶著設(shè)備專程上門宣傳推介。
2023年初，鐵嶺縣趙鐵蛋高效農(nóng)業(yè)土地種植專業(yè)合作社注冊成立，與農(nóng)戶簽訂保價回收協(xié)議，帶動更多村民種地瓜。此外，合作社還同共青團鐵嶺市委、遼寧省農(nóng)科院共建了青年人才甘薯專家工作驛站，積極引進技術(shù)，提高品質(zhì)和產(chǎn)量。
這年6月，趙家琦去了趟北京，作為遼寧省唯一一位農(nóng)民代表參加了中國主義青年團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回來后，趙家琦有了新想法：“以前拼了命地干活，是為了老趙家過上好日子；往后，真的想看看，這個村莊會不會因為我，有那么一點點更好的改變。”
為了幫助更多的村民把地瓜賣出去、賣得上價，趙家琦決定投資建設(shè)地瓜干加工廠。和父親一起，租廠房、買設(shè)備、跑手續(xù)，從零開始組建管理和生產(chǎn)團隊，大半年下來，工廠試生產(chǎn)順利完成，只待今年10月下旬正式投產(chǎn)。
趙家琦返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的故事傳回母校遼寧經(jīng)濟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她成了許多學弟學妹眼中的榜樣。跟著趙家琦實習的學妹說：“我的老家也在農(nóng)村，希望學學成功經(jīng)驗，將來也打算扎根農(nóng)村。”
青春好年華，奮斗正當時。趙家琦們，就像這一茬又一茬的地瓜秧，執(zhí)著地扎根、生長，從來不會歇氣。
初秋的唐古拉山已經(jīng)寒意凜然。自治區(qū)那曲市安多縣，高錢勝一如往常，帶著工友們踏上養(yǎng)護鐵道的路。
中鐵十二局鐵路養(yǎng)護公司安多車間所負責的，是鐵路養(yǎng)護最艱難的路段之一。146公里的管段，包含74公里常年凍土、72公里無人區(qū)，平均海拔4700米，最低氣溫零下47攝氏度，每年8級大風70多次，只有不到平原地區(qū)一半的含氧量。
跟著高錢勝他們干了兩天，我深感這份工作的不易。若是在海拔近5000米的高度，護路工作絕對算得上艱苦卓絕。高海拔缺氧，每走幾步就要止不住地喘息；若還帶著機械負重，那真是心臟突突狂跳，“幾乎跳出嗓子眼兒”不再是一句文學修辭。
在工作10多年，在安多車間也干了5年，這個面目黝黑如鐵的漢子總是笑著說：“有啥不容易的，咱就是干唄！”
唐古拉山的山石是被冰雪和寒風磨礪成今天的樣子，高錢勝也是。那是一個冬天，他第一次來到安多車間，一待就是一個月。
這是高錢勝第一次在海拔4700米以上區(qū)域長期作業(yè)。第一次回家，他滿臉脫皮，皮膚都是曬傷，整個人萬分憔悴。“脫著脫著，咱這臉皮就厚起來了，你看我現(xiàn)在可不就不脫皮了嗎？”他大笑著跟我說。
苦，是第一印象。那時，車間的基礎(chǔ)設(shè)施還比較落后，住在安多的板房里，寒風一直倒灌，室溫只有零下幾攝氏度。高錢勝有兩難——若只蓋兩三床被子，扛不住這樣的寒冷，但如果一個勁兒加厚被子，沉重負擔加上高寒缺氧，他一樣呼吸困難，無法入睡。每天睡兩三個小時是常態(tài)。
邊巴羅布是高錢勝的徒弟。雖說是土生土長的人，但初來安多車間時，這里的工作條件著實讓他感到意外。2020年夏，邊巴羅布來報到。高錢勝上下打量這個小伙，看了半天，問他：“有厚衣服嗎？”
隨后，邊巴羅布明白了師傅的“遠矚”。跟著施工隊去巡線，野外呼嘯的狂風吹得邊巴羅布站不住身子，沒多久就渾身打寒顫。他急忙跑回車上，取出大衣，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凍土，是車間管段內(nèi)最大的挑戰(zhàn)。每年氣候變化，凍土的收縮與膨脹影響著鐵路的平穩(wěn)，也威脅著安全。
“別看車間都是粗漢子，我們的工作誤差可是以毫米為單位的，需要萬分謹慎、小心。”高錢勝告訴我。
那就自己學，自己成為專家。幾年里，他一直鉆研，認真分析檢測車獲得的各種軌道波形，并與線路上實際發(fā)生的病害對照研究，還根據(jù)鐵路病害情況針對性開展養(yǎng)護作業(yè)，分析效果。每天統(tǒng)計、每月匯總、每個季度分析、每一年總結(jié)，高錢勝自學成了一名“鐵路醫(yī)生”。
記得2020年春天，正是工區(qū)內(nèi)風雪最大的時節(jié)。高錢勝和工友們來到管段內(nèi)的錯那湖工區(qū)，搶修被風雪影響的鐵路。大雪已經(jīng)掩埋了施工的便道，寒風在窗外呼嘯，高錢勝看了一眼車里的儀表盤，室外溫度已經(jīng)低到零下20攝氏度。
過膝的積雪里、呼嘯的狂風中，他們一步步向前艱難挪動。熟悉路況的高錢勝走在前，舉著應(yīng)急燈，在昏暗不明的天氣里為工友們指引著方向。
許久，他們終于抵達目的地。大家伙兒一起動手，清理線路上的積雪，確保之后列車的通行。往常高聳的護路坡，如今被積雪掩埋，只能借助鐵路設(shè)施勉強分辨。
風雪迷人眼，高錢勝邊摸索邊指揮施工。一不小心，他就被腳下的鐵軌絆倒，狠狠地摔了一跤，正好被設(shè)備砸中胸口。他不住地咳嗽，寒風順著口鼻一直往里灌，胸口也劇烈地疼。
但這不能影響作業(yè)進度。“千難萬難，先把活兒干完！”高錢勝只有這一個念頭。工友們把高錢勝扶起，工作繼續(xù)進行。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主軌道內(nèi)的積雪一點點減少，最后終于到了不影響行車的地步，周圍的風雪也小了下來。
松了一口氣后，高錢勝突然感到一陣虛弱，胸口疼痛，一坐在地上。環(huán)顧四周，來時之路已不可見。此時，他已經(jīng)筋疲力盡，看著一望無際的白雪，他不由自主地一點點向低處滑去，最后“蹭”下了鐵路，躺到平地上。
過后，他找大家復盤這次搶修，改進方法。日積月累，高錢勝練就出自己的“三板斧”——根據(jù)數(shù)據(jù)提前預(yù)測鐵路病害發(fā)展趨勢，根據(jù)病害特點采用對應(yīng)養(yǎng)護措施，持續(xù)追蹤養(yǎng)護效果實時調(diào)整舉措。環(huán)環(huán)相扣，都是為了最大程度減少病害數(shù)量。
“高原養(yǎng)護，沒有一勞永逸，只能久久為功。多去看現(xiàn)場，多鉆研技術(shù)，就是為了少一些風險。”高錢勝說。
安多的5年，高錢勝蒼老了許多，從一名技術(shù)人員到現(xiàn)在的車間主任。每天早上，他來到車間食堂，和大家在一起吃飯，挨個兒打招呼、詢問情況。
吃完飯，高錢勝又帶著這群年輕的小伙子，踏上了一天的養(yǎng)護路。他們的目標是唐古拉山，這里曾是“雄鷹飛不過的高山”。但是，如今的青藏鐵路猶如一條巨龍，跨越了層層疊疊的群山，以鐵路特有的平穩(wěn)，為運送著旅客和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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